飄天文學 > 雄兔眼迷離 > 不知春(七)
  是而群臣商議之后,圣旨又頒數道,一往開青安撫降軍災民,二往垣定恐嚇勸降逆賊。

  人倒是明白,垣定與開青皆是黃家所在。黃承譽要跑,第一個落腳點必然是垣定。現朝廷開旗大勝,以勢威之,以利誘之,沒準能哄得黃家人自相反目。

  尤其是,造反一事,垣定始終還沒應和。未嘗不是此地之人并無反心。眾人討論七嘴八舌,秉筆官寫的洋洋灑灑,只要垣定城門緊閉,不讓黃承譽進城,則天子龍恩浩蕩,論功補過,既往不咎。

  群臣皆以為然,事能不能成,那是事辦不辦之后考慮的事情。這封圣旨一到垣定,至少是個挑撥。便是人家不接,那朝廷也不能不寫啊。邊關戰事吃緊,這邊但凡還有一絲勸降的機會,那就只能舔著臉勸降。

  當然,前去討逆的隊伍說是布下了天羅地網,在圍追堵截黃承譽,甚至不惜馬力,力求在黃承譽之前去到垣定,務必將他斬于城外。

  天遂人意自然是最好的,能拿著黃承譽的人頭去垣定城下,肯定比十封圣旨都好用。可惜回來的只有一灘死墨,并無人血。

  想到此處,魏塱不由得往角落里李敬思看了一眼,越發喜歡起這位御林郎來。畢竟當初,此人先扛了霍準的尸體,又將霍云昇的人頭拎了回來。

  往日尚有疑心,現在覺得,只要事兒成了,是真是假何必管它啊。現兒要有個人能將黃承譽人頭拎回來,即便說是薛凌干的....

  魏塱驟然心驚,愣了一瞬回神再沒繼續想,反自己無論如何不該記起這個名字。他扶額,底下臣子還在嘰嘰喳喳的吵。

  戰事議罷,該論功行賞,領兵討逆的黎允之流自不必提,其家眷尚在京中,各有黃白之物千兩并衣食錦繡,即刻著了禮官去辦。另此次出征的萬來余人,按冊點卯,各有多添餉銀。

  皇帝給的賞賜愈厚,才愈能顯得朝廷錢銀不缺,讓黃家多掂量些。戶部眉毛皺了又皺,卻也不敢在此頭上駁了皇帝興致。

  眾人只在心中暗暗喊了幾聲已離京數日的陳王妃為活菩薩,若非這位活菩薩要騰云駕霧,不知虧空又要多出幾百萬兩。

  倒是兵部有人諫言,說是既然逆賊不堪一擊,是否暫緩征兵之事,時日正值春耕,壯勞力征一個便少一個農耕之人。須知天下本務農為首,茲事體大,不得不議。

  然黃家如何,魏塱心里有數。這所謂的勝仗如何,他心里亦是有數。甚至于黎允如何,他還是心里有數。只是,有數也得做個無數樣。

  大多時候,飲鴆止渴,并非不知道那是毒藥,而是已經沒水了。喝杯鴆酒,尚且能拖住幾時,沒準另有轉機。不喝,便立馬渴死當場。

  即便知道這份捷報未必就是黃承譽兵敗如山,可當前形勢,只能承認黃承譽兵敗如山,方能安定內外軍心。

  倒虧得這個黎允貪功,若他據實以報,說黃承譽兵法精通,神機妙算,撤去了垣定以逸待勞,朝堂喧嘩不知要何時才能止息。

  所以征兵抽將之事一切照舊,雖有寥寥數聲反對,到底今日朝堂多媚骨,皇帝橫眉之后,再無人反駁。

  恐黎允冒進,魏塱又點將杜任,以慰軍之名,散朝后立刻趕往開青。希望接下來的仗,可以打的順些。

  總而皇帝有皇帝的難處,臣子有臣子的難處,唯有壑園薛凌笑的直不起腰。聽說是皇帝從牙縫省了些銀子給賞,連連笑鬧說是自己該去那些蠢貨家里收些好處。若不是自個兒哄走了黃承譽,哪來這么大一餡餅給人掉嘴里。

  傳話的人賠笑道:“姑娘還是莫去,就怕過不了幾天,這餡餅得連本帶利吐出來不說,還得好好咽下個閉門羹。”

  薛凌又樂了好一陣,才笑嘻嘻揮手,示意此事罷了。那人行禮躬身要退,薛凌突道:“今日蘇大人還不曾去上朝嗎?”

  “不曾。”

  “知道了。”薛凌又擺了擺手,人便退去。她自個兒在椅上搖晃一陣,想去書房取個輿圖來,只覺懶懶不想起身,便招呼薛瞑去拿。

  薛瞑自是別無二話,忙依言前去。雖書房名義上是白先生的地方,實則一直是薛凌做主。自她上回去過后,除每日丫鬟掃灑,再無旁人進出,里內一切照舊分毫未改。

  薛瞑從桌上拿了輿圖,瞧見薛凌上次的筆墨還擺在最上層,拿個鎮紙壓著。紙上內容一目了然,此時讀來,那句“不知春”又別有意味。

  然他也未太過深究,癡兒怨女,愛恨情仇,新詞舊酒,都是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何況薛凌每日本就心思沉沉,哪能猜透為何是寫了這東西。總不過是見慣了她寫百家姓,突而寫了別的來,有所好奇罷了。

  待薛瞑拿了輿圖回來,薛凌起身將其鋪在桌上,自顧指指點點,念念叨叨一陣后復直起腰道:“多不過五天,就這么回事了。”

  薛瞑站立在旁,分不清這話是她自言自語,還是說給自己聽,稍縱遲疑道:“如何是五天。”

  薛凌朝他一笑,又將手指點到輿圖上的垣定位置,笑道:“你來瞧。”

  薛瞑湊的近些,聽她道:“這是垣定。這人,真是一個比一個有意思。我以為開青空城的消息昨日就該傳回京中。哪知前夜下了大雪,天公不作美,別無他法。

  這也就算了,今日無論如何該有開青空城的急報傳回來。該是我見識淺,你沒聽見剛剛人說么,傳回來的是捷報,大破開青,黃承譽兵敗逃走。”

  薛瞑輕道:“都是黃承譽棄守開青,事實倒也差不了多少。”

  薛凌不可置信般瞧了他一眼,噗嗤一聲,續點著輿圖道:“這可差的多了去,棄城二字,可大可小,主動棄城,和被迫棄城,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有時候....”

  她頓了頓,話鋒一轉道:“算了,這些事說來無益。只是前去討逆的人竟扯下如此彌天大謊,明明黃承譽是以退為進,他卻說是黃承譽丟盔棄甲。

  我當這樣的人,必定貪功冒進。哪知魏塱又另派了人手前去,想必皇帝也知黃承譽棄城并非全然那么回事。

  但他卻對討逆之人大肆封賞,這倒讓我搞不明白,究竟這人是真的蠢狗貪功呢,還是和皇帝商量好了,去到先發個喜事回來穩穩朝中人心。

  不過,好像也沒多大差別,黔驢技窮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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