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北海龍宮的老龜丞相，應龍王之聲出得班列，模樣老邁，有氣無力。
它張開口，里面已經掉得只剩下幾顆發黃的爛牙了，緩吞吞嘶啞著聲音道：
“二……太子，‘覆海真君’此舉，并不會對龍宮完成任何實質的傷害，他只是在對前些日子二太子殿下你……”
老龜的聲音因口中缺牙顯得含糊，他頓了頓，繼續吞聲說道：
“……私自答應、并放任西海摩昂太子從北海借水推波，沿江倒灌去奔襲他那雨山這一事，在表達著不滿而已。”
“他也是水道里的行家，北海借水這一點、是瞞不過他的……”
“他如今受圣人眷顧，氣運昌隆，又是天庭正旨敕封的真君，完全有權利……通過這樣的方式，來表達他的不滿。”
“先前確實是龍宮理虧，這點不是我們認不認，而是三界都這么看……這次他大張旗鼓過境，找回了臉面。”
“這事也就過去了。”
“龍宮……也沒必要因些許虛名臉面上的事，去跟這樣的人物再碰出事端，畢竟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二太子看不慣他招搖過境、視北海如無物，想維護北海威嚴，這很好……”
“只是二太子可曾想過，一旦跟他糾纏下去，他背后的圣人……甚至還有天庭的大天尊，對北海會是一個什么看法？”
二太子猶不甘心，抬起頭來問道：
“丞相，他號稱‘覆海’，分明就是沖著我四海來了，此前又與我北海有隙……”
“這樣的人，現在天庭又許下北俱蘆一洲為封地，不乘其弱小時打擊，一旦放任做大，首當其沖的，正是我北海！”
“如此養虎為患，又豈是明……”
“啪！”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起，原來是二太子話還沒說完，那龍王已經走了過來，直接一巴掌剮在他臉上，將他打得頭轉到另一邊去，口角溢出血絲。
一巴掌打完之后，北海龍王只冷冷地看了一眼半趴在地上、一手捂著臉頰的次子一眼，一言不發就邁步走了。
身后大批股肱之臣起身魚貫尾隨，最后只留下老龜丞相留在殿內。
龜丞相垂下眼皮，慢吞吞道：
“二殿下……你跟西海的摩昂太子是姑表兄弟的關系，雙方親近一點沒什么。”
“之前……私下放任摩昂太子從北海借水推波的事情，做了也就做了。”
“你是龍宮的太子，即使對外做錯了一些事，責任龍宮也會幫你擔下。”
“只是……”
“二太子不應該，為掩蓋自己的私心和錯誤，還要找藉口推動龍宮與‘覆海真君’之間關系的進一步惡化、和對立。”
“這對龍宮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咳！”“咳！”
說到這里，龜丞相從袖子里拿出一條折疊成塊的方巾，捂在嘴上咳出堵喉的濃痰，接著擦擦嘴又放了回去，繼續道：
“至于二太子擔心的坐大問題，是不存在的，覆海真君想要吞下北俱蘆，除非圣人愿意親自出面給他站臺……”
“否則就是一直有名無實，北俱蘆落不到他嘴里去的。”
“便是天庭為之，也只是稍加試探即縮回了手，借著‘覆海真君’的分封，先進一步占住一個名義而已……”
“咳！”“咳！”
龜丞相又忍不住咳了兩聲，道：
“老臣世受北海隆恩，忍不住多嘴了兩句，若有哪處言語得罪冒犯處，還望二太子殿下，擔待一二……咳、咳！”
龜丞相又咳了兩聲，即拄了拐“篤”、“篤”、“篤”地出門走了。
只剩下殿內一個耳根紅得燒赤、半趴在地上的瘦弱身影，一手捂著臉頰，垂著頭看地，一直沉默著一言不發。
也不知道在想著什么。
只掌下捂著的雪白臉頰上，五個鮮紅的指印宛然，猶如紅梅映雪，紅得滴血。
……
那龜丞相“篤”、“篤”、“篤”的拄著拐杖回到自家的府邸，早有另一頭人立而起的老龜迎了上來，喚聲“老祖宗”，又小心攙著它的手攙到大堂椅上坐下。
龜丞相邊走邊問道：
“小孫兒……臨時喚你來，沒影響了你那間仙棧的事務吧？”
那“小孫兒”老龜恭敬回道：“有勞老祖宗動問了，仙棧一切都好，孫兒將所有事情都交代好了，這才過來的。”
“那就好，那就好……”龜丞相一邊摸著椅子坐下，一邊喃喃道。
“鯊、章、蝦三家……”他又囑道，“一直都盯著我們，都是聞著血腥味就要上的，你這里千萬不能給他們尋到錯處。”
“是……”那“小孫兒”恭敬應道，“孫兒謹記老祖宗的教誨！”
“好、好、好……”龜丞相道，“人一老了不免就開始膽小，不多叮囑兩句，總是不放心，不要嫌老祖宗啰嗦多事。”
“坐，你也坐下……”
“我有件事要再問問你。”
說著輕提起拐杖，那杖尖指了指下首最鄰近自己的一張座椅，示意坐那。
“是，謝老祖宗！”
“小孫兒”答謝一聲，恭謹落座，板直著腰，等待老祖宗開口問話。
老祖宗開口道：
“現在，小孫兒……你把覆海真君當年來你棧中入住的事情，再原原本本如實跟我再說一遍，不要放過一點細節……”
“說完之后，再跟我說你的判斷。”
……
另一邊。
北海海面之上，黑潮包裹之中的焦平收回對望的目光，又等了一會兒，見龍宮當了烏龜，對自己來了個不聞不問、眼不見為凈的外交冷處理，不由嗤了一聲。
真君儀仗，雙旌雙節，門旗二面，龍虎旌一面，節一支，麾槍、豹尾各二支。
旌以專賞，節以專殺。
行則建節，府樹六纛。
這一回直接攜著道兵、擺開儀仗，在北海海面上掀起浩大波濤過境出行，正是要快意恩仇、耀武揚威而行。
好歹也是第一次正式的以真君儀仗起架出行，不抖些威風怎么行？
平白讓人看低了！
這北海龍宮要當烏龜也行，正好要踩著他們的臉，來把自己的威儀，在三界的舞臺上給逐漸樹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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