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血蓑衣 > 第六百五十六章 :生死由命(十四)
  “這……”

  鄭松仁將躊躇的目光投向滿眼疲憊的清風,似是在詢問他的意思。

  “在賢王府,一切聽從你們師姐的安排。”

  清風一句淡淡的回答,無疑宣判趙元三人的死刑。

  “遵命……”

  “等等!”

  未等鄭松仁率人攻殺,一言不發的云追月突然出言打斷,眾人紛紛一愣,一個個看向他的眼神變的愈發古怪。

  凌瀟瀟心生不滿,反問道:“不知云圣主有何見教?”

  “見教不敢當,只是認為此事或有不妥。”

  云追月的回答出人意料,令本已心生絕望的趙元重新燃起一絲生機。

  “不妥?”凌瀟瀟黛眉微蹙,反問道,“有何不妥?據我所知,龍象山與大宋朝廷似乎風馬牛不相及,他趙元也不是閣下的親朋故友,云圣主此舉……未免有些越俎代庖。”

  “云某與趙大人一見如故,志同道合。”云追月并不理睬憤憤不平的凌瀟瀟,而是將別有深意的目光投向作壁上觀的清風,似笑非笑地說道,“不知武當派可否給云某三分薄面,放他們一馬?”

  云追月知道,今日之事看似凌瀟瀟乾坤獨斷,實則真正能左右大局的人卻是寡言少語的清風。

  面對云追月的仗義執言,趙元同樣百思不解。

  至于“一見如故”、“志同道合”之說,不過是云追月的幾句托辭,純粹是子虛烏有。此一節,趙元心明如鏡。

  “出賣龍象山的情面,不惜與武當叫陣,只為保住一個素昧平生的朝廷命官?”沉吟良久,深思熟慮的清風終于打破沉默,“恕老夫愚鈍,實在參不透云圣主的深意。”

  “清風道長言重了,云某一介粗人,談何深意?”云追月謙遜道,“只不過,我與趙大人有約在先,此番同舟共濟,生死與共,因而不得不在其危難之際挺身而出,以踐承諾。如若背信棄義,見死不救,日后又有何顏面在江湖中立足?”

  “你也在意世俗的眼光……”

  “住口!”

  張松義不知天高地厚,竟對云追月冷嘲熱諷,當即引來清風的一聲喝斥,嚇的身子一顫,訕訕地吐了吐舌頭,再也不敢言語半句。

  “如何?清風道長究竟肯不肯賣云某一個人情?”

  凌瀟瀟臉色一變,趕忙走到清風身旁,低聲耳語道:“爹,萬萬不能答應他!如果讓云追月救下趙元,日后大宋朝廷將會欠他一份人情,反而視我們為頭號死敵。從長遠計,此事對我們不利。更何況,我們的計劃是……”

  “無需多言,爹心中有數!”清風不著痕跡地微微點頭,一雙老眼死死盯著不卑不亢的云追月,試探道,“老夫答應你如何?不答應你……又如何?”

  “清風道長若肯賣我一個人情,云某將感激不盡,并承諾三年之內,龍象山絕不找武當派一絲一毫的麻煩。”云追月道,“若清風道長不肯賣我人情,云某也無話可說。只能依照先前的承諾,與趙大人同氣連枝,共同進退。”

  “放肆!就憑你,也敢與老夫為敵?”

  “泥人尚有三分土氣。若是走投無路,云某……只能斗膽一試。”云追月無奈道,“除非清風道長有把握將我們一干人等全部誅殺殆盡,否則我們必將今夜發生的事大肆宣揚,昭告天下……”

  “你敢威脅我?”清風勃然大怒,伸手朝云追月一指,怒斥道,“你乃異教魔頭,武林敗類,天下英雄究竟相信你?還是相信我?”

  “在下早已惡名昭著,龍象山亦是惡貫滿盈,何懼之有?”云追月滿不在乎地笑道,“只不過,清風道長和武當派一向自詡武林正統,光明磊落。這場相互攻訐的鬧劇,云某和龍象山愿奉陪到底,卻不知清風道長和武當派能否擔待得起?”

  “你……”

  “更何況,還有欽差大人和大宋朝廷替我作證。天下英雄不是傻子,此事真相如何,明眼人一看便知。”

  “云追月,你不要不識抬舉!”清風的眼睛微微瞇起,神態不怒自威,“休以為背后有湘西騰族和絕情谷替你撐腰,你就能肆無忌憚,為所欲為?殊不知……”

  “殊不知,武林盟主今夜遭難,明日必將天下大亂。”云追月打斷道,“如今,武林中有兩位副盟主,如果其中一位遭受非議,另一位自當扛起中原武林的大旗,到那時……不知清風道長還敢不敢小覷湘西騰族?”

  云追月此言,猶如利劍穿心,直戳清風要害。

  清風審時度勢,反復權衡。他深知一旦和云追月魚死網破,無論是對凌瀟瀟還是對武當派,都將引來不可估量的損失與災禍。

  眼下,武當派與龍象山勢均力敵,勝負各半。一旦交手,誰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反而最有可能的結果是戰至天明,兩敗俱傷。

  待賢王府弟子巡夜歸來,亦或府中賓客蘇醒,洛天瑾必將涅槃重生,武當派和龍象山亦將優勢盡失,甚至大難臨頭。

  和則兩利,戰則兩亡。此一節,云追月和清風皆心知肚明。

  今夜,云追月破罐子破摔,為保趙元不惜與武當派玉石俱焚。看似枉顧生死,豁的出去,實則卻是有恃無恐,故作姿態。

  因為他早已暗暗篤定,清風絕不會因為一個小小的趙元,而置自己和武當于險境。

  沉默片刻,清風神情一緩,勉為其難地答應道:“老夫……可以暫時放過他們……”

  “爹……”

  “不必多言,我自有分寸。”清風打斷凌瀟瀟的勸阻,轉而向云追月說道,“只不過,老夫有一個條件。”

  “請道長示下。”云追月暗松一口氣,欣然允諾,“只要云某能做到,定不推辭。”

  “今夜之事,龍象山要管好自己的嘴巴!”清風沉吟道,“如果你們敢胡言亂語……”

  “道長放心,龍象山的人從未踏入過洛陽城,更不知道賢王府究竟發生過什么事。”云追月是聰明人,自然明白清風的擔憂,故而斬釘截鐵地承諾道,“無論江湖中傳出什么流言蜚語,龍象山上下一定與武當派同心同德,斷不會……”

  言至于此,云追月朝趙元投去一道諱莫如深的目光,繼續道:“斷不會附逆!至于今夜發生的事,清風道長說真相是什么,它便是什么。”

  云追月的言外之意是,如果凌瀟瀟和清風將今夜之禍全部推給趙元,云追月非但不會揭穿真相,反而會順著清風的意思,一起向趙元落井下石。

  如此一來,縱使趙元辯解,只怕江湖中也無人相信。

  此一節,云追月說的隱晦,但清風和趙元皆聽的明明白白。

  趙元雖心有不滿,但眼下性命攸關,又豈有閑情逸致糾結那些身外之物?

  “好!”清風頗為滿意地點點頭,“老夫姑且相信你的承諾,也愿借此機會令龍象山與武當修葺盟好。”言至于此,清風的眼神陡然一狠,又道,“如果你敢出爾反爾,老夫縱使豁出武當派的百年聲譽不要,也定將龍象山踏為平地!”

  “清風道長威震天下,云某日后還要在江湖中混口飯吃,豈敢不識時務,自取滅亡?”

  “識時務者為俊杰,希望云圣主能永遠記住今日的承諾。”

  “一定!”

  見清風與云追月達成一致,洛天瑾、凌瀟瀟、趙元三人的心態同時發生變化。

  不同的是,洛天瑾因柳尋衣的逃過一劫而如釋重負。凌瀟瀟因計劃落空而郁結難舒。趙元卻是喜憂參半,一方面因為自己的劫后余生而暗暗慶幸,另一方面又因為平叛不利而憂心忡忡。

  直至此刻,趙元仍對云追月的心思捉摸不定,不知他的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但他敢肯定,云追月救自己絕非出于善心,而是另有圖謀。

  摒棄雜念,趙元神情一正,問道:“既然大事已定,洛夫人和清風道長可否將洛天瑾的首級交給本官?”

  “洛天瑾輪不到你們處置。”凌瀟瀟不耐道,“我自會殺他泄憤!”

  “洛天瑾密謀造反,皇上點名要他的腦袋。本官縱使不能帶回他的首級,也應親眼看著他魂歸九泉才能安心。”趙元眉頭緊鎖,語氣不容置疑。

  “趙大人,你以為這里由你做主嗎?”清風不悅道,“老夫已饒你一命,你非但不知感恩,反而得進寸尺,真以為老夫不敢殺你?”

  “云圣主!”

  趙元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云追月,他知道此刻有資格與清風談判的,唯有云追月。

  更重要的是,云追月做夢都想置洛天瑾于死地。

  “清風道長且聽我一言。”云追月理清思緒,不急不緩地說道,“據我所知,令嬡對洛天瑾恨之入骨,殺意滔天。而今好不容易將其逼入絕境,總不該心慈手軟,婦人之仁。退而言之,即便你們大發慈悲,可洛天瑾他未必領情。一旦讓他恢復元氣,在場所有人恐怕都會死無葬身之地。因此,且不論趙大人的難處,單為大家的安危著想,洛天瑾也必須得死!”

  “我答應你們,洛天瑾必死無疑。從明天開始,天下再也不會有洛天瑾這個人。若我食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凌瀟瀟擲地有聲,絕非裝模做樣,故意推諉。

  趙元將信將疑:“既然如此,夫人何不當著大家的面動手……”

  “他是我的夫君,什么時候死?如何死?都輪不到你們這些外人說三道四!”凌瀟瀟突然翻臉,厲聲道,“我爹已對你們忍讓再三,如果你們貪得無厭,步步緊逼,索性大家拼個你死我活,同歸于盡!”

  “你……”

  “我相信洛夫人必定言出必行,說到做到。”云追月搶在趙元辯解前開口答應,同時朝他微微搖頭,示意其不必多言,以免激怒凌瀟瀟。

  見狀,趙元猶豫片刻,最終嘆息一聲,不再多言。

  “趙大人,時辰不早了,我們走吧!”

  為免夜長夢多,云追月不斷地催促趙元離開。

  趙元心有不甘地望了一眼洛天瑾與凌瀟瀟,而后在秦衛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朝院外走去。

  舉目四瞧,今夜的東院既熟悉又陌生。

  曾幾何時,柳尋衣與賢王府的兄弟們在此院中歡聲笑語,縱情闊論。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痛快時拔劍起舞、郁悶時摔碗泄憤、清閑時笑談江湖、緊迫時整甲繕兵。

  黑執扇一呼百應,下三門猛士如云。柳尋衣青鋒出鞘,賢王府憚赫千里。

  在這里,柳尋衣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武林中人,恪守江湖之道,萬事俠義為先。

  多少人情世故、多少兒女情仇、多少江湖恩怨、多少劍影刀光……

  他的耳畔至今清晰可聞,“福壽康寧”口中的“柳大哥”,洛鴻軒、林方大口中的“柳兄弟”,廖川、廖海口中的“柳門主”,許衡、凌青口中的“柳執扇”……

  當然,也少不了洛凝語口中的“尋衣”二字。

  往事如風,云煙過眼。一幕幕場景仿佛近在昨日,一張張笑臉猶如近在眼前。

  心念及此,柳尋衣百感千愁,思緒萬千。不知不覺,他已是心思神往,淚霧遮眼。

  不知恍惚多久,柳尋衣方才下定決心,驀然轉身,離開他潛伏近三年的賢王府,重新做回朝廷命官。

  此一別,與江湖相去甚遠,不知何時再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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