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血蓑衣 > 第七百九十五章:忍辱相商
  清晨,蘇禾奉忽烈之命來到柳尋衣的大帳。

  三言兩語寒暄作罷,未等蘇禾主動提起割讓三府之地的事,柳尋衣已率先猜出他的來意,并先發制人,婉言拒絕。

  “蘇大哥,小弟的為人你應該知道,我雖不是忠烈圣賢,但也不是吃里扒外的奸佞小人。”柳尋衣堅定道,“因此,你若是替忽烈做說客……請恕小弟不能從命。”

  “唉!”

  面對柳尋衣的堅決,蘇禾既沒有表現出驚訝,也沒有表現出失望,只是滿心無奈地發出一道意味深長的嘆息,仿佛這一切早在他的預料之中。

  “蘇大哥……”

  “柳兄弟,蘇某知道我縱使磨破嘴皮,也不可能動搖你的心志。”蘇禾苦澀道,“我來,是因為王爺有命而不得不來。此事的利弊得失,想必你考慮的比我周全。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也不便強人所難。”

  “蘇大哥深明大義,小弟感激不盡。”

  “蘇某雖無話可說,但有一人……你卻不能不見,她說的話你也不能不聽。”

  “哦?”柳尋衣眉頭一挑,好奇道,“誰?”

  “我!”

  未等蘇禾開口,帳外陡然傳來一道柳尋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緊接著,神情復雜的趙馨在潘雨音的陪同下步入帳中。

  一見趙馨,柳尋衣登時一愣。轉瞬間,他的從容不迫、他的大義凜然、他的不卑不亢統統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不住顫抖的眼神,漸漸僵固的五官以及不知所措的手足。

  由于身處的環境極為特殊,令柳尋衣對趙馨的擔憂無時無刻都在加劇,雖然一日未見,卻是如隔三秋。

  “馨……”下意識地邁步向前,卻突然意識到二人身份懸殊,柳尋衣腳步一頓的同時欲言又止,在趙馨難以名狀的目光下,他如提線木偶般僵硬而遲緩地跪倒在地,語氣生澀地拱手施禮,“下官……拜見公主!”

  “柳大人不必多禮。”

  望著近在咫尺,卻不敢表露出半點親近的柳尋衣,趙馨同樣心痛如絞。

  從始至終,柳尋衣癡盼而關切的目光一直凝視著趙馨,二人旁若無人般四目相對,眼神中滿含對彼此的溫柔與不舍。

  “柳兄弟,王爺有令……你與王妃不能單獨相見,因此蘇某和潘姑娘……”

  面對吞吞吐吐的蘇禾,柳尋衣尚未厘清思緒,趙馨已率先應答:“今天我與柳大人的談話……你們可以在一旁聽著,不必避諱。”

  “王妃雅量,蘇某佩服。”蘇禾如釋重負般暗松一口氣,而后與心亂如麻,神思惆悵的潘雨音極為識趣地退到帳門處,盡可能的讓柳尋衣和趙馨“單獨”一敘。

  “公主,你……還好嗎?”柳尋衣明知自己不該問這句話,但他實在按捺不住內心的焦慮,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趙馨的眉心若有似無地微微一蹙,故作輕松模樣:“我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不知為何?今日的柳尋衣似乎有些緊張,言行舉止極不自然,甚至語無倫次,“你先坐,我給你倒水……”

  “尋衣!”

  望著心慌意亂的柳尋衣,趙馨似乎不愿再繼續裝腔作勢,將心一橫,直呼其名。

  只此一聲,令六神無主的柳尋衣如遭雷霆一擊,剛剛端起茶杯的手陡然一顫,伴隨著“咣啷”一聲響動,茶杯摔落在桌上。

  “尋衣,其實我來……”趙馨支支吾吾,似乎心有郁結,“想和你認認真真地談一談……”

  “談什么?”柳尋衣收斂思緒,強顏歡笑。

  “談一談云牙鎮的事,還有……忽烈提出接管興元三府的建議。”

  “轟!”

  趙馨勉為其難的扭捏開口,卻令柳尋衣如遭五雷轟頂一般,心臟瞬時漏跳一拍,眼中布滿驚駭與錯愕,臉色更是變的慘白如蠟,難看之極。

  “你……你剛剛說什么?”柳尋衣難以置信地反問道,“是不是我聽錯了?”

  “尋衣,你不要誤會,我不是替忽烈充當說客,更不是逼你做不想做的事。”趙馨連忙解釋,“我只想與你好好商討一下這件事可能造成的結果,尤其是對云牙鎮無辜百姓的生死威脅……”

  “什么威脅?”柳尋衣不知是出于對家國大義的憤慨,還是出于對趙馨袒護忽烈的妒恨,竟出人意料地惱羞成怒,憤憤不平地打斷趙馨的解釋,“是不是忽烈用無辜百姓的生死威脅你?是不是他逼你勸我簽下割讓契書?是不是他……”

  “尋衣,你先冷靜一下!”望著怒不可遏,炮語連珠似的柳尋衣,趙馨大驚失色,連聲勸慰,“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忽烈也沒有威脅我,我只是擔心云牙鎮方圓二百里的無辜百姓,不希望他們因為一件事不關己的血案枉受牽連。至于忽烈的建議……”

  “什么建議?根本是他蓄謀已久的計劃!”柳尋衣憤怒道,“而且他也不是商量,而是強迫大宋接受他的無理要求。”

  “我們就事論事,云牙鎮畢竟是大宋的地盤,蒙古派去接親的人死的死、傷的傷,而我們的官府又拖拖拉拉,追兇不利,因此這件事無論怎么算都是大宋理虧。”趙馨苦口婆心地勸道,“既是我們理虧,又豈能不作出一些補償?我們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試問蒙古人能否咽下這口惡氣?他們能否接受八百軍士客死他鄉的慘劇?忽烈固然位高權重,但他上面仍有一位至高無上的大汗。眼下,蒙古大汗對此事耿耿于懷,不依不饒,忽烈也只能奉命行事,正因為他不想鬧的兩國兵戎相見,不想中原血流成河,因此才提出一個權宜之計……對我們而言,忽烈的條件或許十分苛刻。但對蒙古大汗而言,這樣的條件也許才剛剛滿足他的底線……”

  “馨兒,你這是怎么了?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柳尋衣看向趙馨的表情盡顯不可思議之情,義憤填膺地提醒道,“剛剛一夜不見,你就被忽烈蒙蔽心竅?變的黑白不分,是非不明,甚至……變成他的忠實擁躉?我已經讓潘姑娘告訴你,忽烈一心接管興元三府是因為他們的大軍糧草不濟,急于在興元三府橫征暴斂,補充軍需。你明明知道忽烈另有圖謀,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幫他說話?他究竟對你施了什么妖術?亦或給了你什么好處?讓你如此迫不及待地背叛大宋……”

  “夠了!柳尋衣,你……太過分了!”被柳尋衣的耳提面命惹得不悅,趙馨羞憤交加,嗔怒道,“我不是忽烈的擁躉,也沒拿過他半點好處,更未想過幫他說話,我只是幫興元三府的無辜百姓討個公道。萬一因為你的一意孤行激怒蒙古大汗,到時大軍南下,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他們又該向誰伸冤?”

  “一事歸一事,兩者豈能混為一談?”柳尋衣不甘示弱,據理力爭,“再者,就算蒙古大舉南犯,自有大宋官軍拼死一戰,斷不會讓無辜百姓身陷囹圄……”

  “如果大宋兵馬真能和蒙古大軍拼死一戰,那我又算什么?”趙馨的眼中淚光閃爍,凄然反問,“如果大宋兵強馬壯,無懼蒙古,那我今日又為何站在這里?和親、和親、和親……只是說的好聽罷了,根本是利用我向蒙古俯首獻媚,祈求太平。如今,將兩件事混為一談的人是你,不是我。你明明知道我無心幫忽烈,但你卻因為心里妒忌而失去理智,甚至不肯聽我解釋!”

  “馨兒……”

  “你們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口口聲聲家國大義,寧死不屈,個個都是英雄豪杰,忠臣良將。可事實呢?事實是我們根本沒有和蒙古一較高下的實力,更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你們每一次抗顏高議、每一次慷慨陳詞、每一次視死若生,結果都是由無辜的百姓付出慘痛代價,用他們的血汗錢甚至生命為你們收拾殘局,難道不是嗎?”趙馨含淚追問,字字誅心,“正因為我是大宋的犧牲品,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身不由己的痛苦和任人擺布的凄慘,因此才不希望有更多的人像我一樣,失去親人、失去自由、失去尊嚴、失去幸福、失去一切……”

  “馨兒……”趙馨的一字一句猶如一刀一劍,將柳尋衣那顆傷痕累累的心再一次戳的千瘡百孔,鮮血淋漓。

  “尋衣,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我今天不是來替忽烈說話的,而是替大宋千千萬萬的無辜百姓向你求情。無論你的膽識多么高深,無論你的志向多么宏大,我都希望你在決定一件事之前,能替那些無辜的老弱婦孺想一想,你或許不怕死,可他們呢?你有什么權力決定別人的生死?又有什么權力選擇別人的命運?”

  “我……”

  “其實,不止你不想答應忽烈的條件,我同樣不想。”趙馨由于心情波動,以至悲從中來,聲音愈發顫抖,“這才是我找你的真正原因,我希望你不要因為一時沖動而和忽烈徹底鬧翻,不要一聽到忽烈的條件就急不可耐地與他們拼個魚死網破,我希望你能冷靜處事,對忽烈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和平、妥善的解決這件事。真正的忠勇之士,應該替朝廷和百姓解決麻煩,而不是口中大喊著‘舍生取義’,實際上卻制造出更大的麻煩。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不僅僅為了別人的幸福,也為了自己的……性命。”

  趙馨的最后一句話,令柳尋衣五味雜陳,百感千愁。她雖口口聲聲替無辜百姓求情,實則在她心里,柳尋衣的性命仍舊萬分重要。

  心念及此,柳尋衣不禁心生懊悔,忙道:“馨兒,對不起,我剛剛……”

  “尋衣,你我相知多年,你的心思我又何嘗不懂?”趙馨拭去眼角的淚痕,朝柳尋衣莞爾一笑,“我已將自己想說的話統統說出來,再多說……恐怕你又會心生偏執。總之,無論你最終做出什么決定……我都相信你,并且支持你。”

  言罷,趙馨在蘇禾、潘雨音憐憫而苦澀的目光下驀然轉身,快步朝帳外走去。

  “等等!”恍然失神的柳尋衣喃喃開口,“我想問你最后一句話……”

  “你問吧!”趙馨緩緩駐足,但沒有回頭。

  柳尋衣眼神凝重,唇齒顫抖,斷斷續續地開口道:“今天的你……究竟是蒙古王妃?還是趙馨?”

  “那你呢?”趙馨頭也不回地反問道,“今天的你究竟是大宋使臣?還是柳尋衣?”

  趙馨此言凄哀無比,蘊意無窮,令柳尋衣幡然醒悟,卻又悵然若失。

  然而,未等柳尋衣思忖答案,趙馨已毅然決然地走出大帳。

  從始至終,趙馨的表現瀟灑而釋然,縱使面對柳尋衣的深情顧盼也不肯回眸。其實,她只是不希望柳尋衣看到自己淚流滿面卻故作堅強的樣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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