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揚名 > 第二章 揚名
  “王甫,遣門生王翹辜榷長安七千萬錢,死罪,子王萌、王吉貶為庶人,流放雁門。”

  “楊明,當街弒殺兩千石官員,死罪。”

  在楊明殺死王甫的第二天,劉宏下達了最終詔令。

  一時間,朝堂上書不斷,多為楊明請罪之書。

  廷尉詔獄,門庭若市。

  東漢一朝,還從未出現過士人當街誅殺大宦官之事,做了此等大事的楊明誰不想一見?

  一些士人甚至拿著縑帛,只為求楊明在上面簽一名字。

  詔令下發翌日,士人已在詔獄外排起了長龍。

  若非詔獄門口寫著的大字,還以為這是哪個世家公卿的府邸。

  到了第三日,長龍阻塞交通,廷尉不得不下令,除非得到楊明許可的人,否則不許再進。

  轉眼已是一月后,詔獄外前來探監的士人依舊絡繹不絕。

  此時詔獄牢房內,一人正和楊明隔著矮桌席地對坐。

  此人相貌平平,但舉止間溫文儒雅,有名士之風。

  “公達,你方才所言為真?”楊明一臉詫異。

  “我怎敢拿此事打趣,叔父之意,欲嫁女與少君,兩家結為秦晉。”被楊明喚作公達之人,乃是潁川荀氏荀攸。

  “公達莫與我說笑,我一將死之人,又如何娶妻?”楊明笑道。

  “少君并無性命之憂。”荀攸搖頭。

  楊明假裝疑惑望向他。

  “以王甫之地位,少君若有性命之憂,此時又怎還有機會與我對坐?”荀攸笑著說道。

  楊明聞言卻并未作答,看了一眼門外的獄卒,搖了搖頭:“我之生死,由天子裁定,不由你我,不過即便我僥幸得活,恐怕也無法答應公達。”

  “這是為何?少君覺得此事當問楊侍中?又或是覺得荀氏不足以配君?”荀攸語氣平靜。

  “公達哪里話,潁川荀氏乃天下世家,何談不配?”楊明搖頭。

  潁川荀氏雖不及弘農楊氏,但他也并非主支之人。

  “那為何?”荀攸不解。

  “數年前,家父已與晉陽王氏結下姻親,故才有此一說。”楊明解釋道。

  荀攸聞言一愣,接著便露出一陣“來晚了”的表情。

  不過他很快也釋然,楊明說的是數年前,而荀氏不過是此時想來一出“雪中送炭”,綁定楊明這個士族新秀。

  而且他接著便對楊明投去欣賞的目光。

  晉陽王氏雖說也算世家大族,但位居太原遠離朝堂,且自王莽亂政后便一直處于隱居狀態,在朝中并無權勢,楊明即便是旁支,也是王氏高攀的姻親。

  楊明完全可以假裝沒有這門親事,然后和荀氏聯姻,這會讓他那一脈在家族中地位大增。

  但他并未那么做。

  一念至此,荀攸起身向楊明拱手行禮,接著才轉身告辭。

  他前腳剛走,后腳便有人進來。

  來人手提酒肉,腰掛金印紫綬,獄卒見了惶恐,開門之時鑰匙竟掉落。

  “莫著急,慢慢來。”

  來人非但未怪罪,還開口寬慰。

  楊明見到來人也是隔著牢門作揖行禮:“劉公。”

  此時來到詔獄之人,便是當朝太尉劉寬。

  等開了牢房們,獄卒也趕忙離開。

  劉寬進了牢房,笑著握住楊明的手,接著便也和他席地而坐。

  “此番多謝劉公相助。”楊明剛坐下又拱手致謝。

  “子騫不必如此,我也只是實話實說。”劉寬擺手,還拿出碗倒上酒,自己忍不住先喝了一大口。

  子騫是楊明的乳名,正常情況下只有族內長輩才會叫,但劉寬是個特例。

  劉寬雖是皇室宗親,但也出身華陰,在楊明少時就與之相識。

  “子騫可有意來我太尉府任職?”等放下酒碗,劉寬便開口問道。

  楊明本來也端起酒杯,聽到這的時候又放了下來。

  劉寬,這是要辟他為官。

  東漢明面上的規定,二十及冠后方能出仕,且途徑是察舉制。

  所謂察舉,就是高級官員考察并選舉良家子弟為官,一般有舉孝廉、舉茂才、舉賢良方正。

  舉賢良方正是特科,一般只有大災大異之后才開,舉茂才則多針對在職官員。

  所以對一般良家子弟而言,舉孝廉就等同于出仕正途。

  但在察舉制之外,還有作為補充的征辟制,皇帝征召謂之“征”,例如熟悉的公車征召;官員征召則謂之“辟”。

  這兩者之間的區別,除了征辟制不限制年齡外,還有“二元君主制”的存在。

  舉主對被舉之人而言便視同君主,不可違背其意志,此為其一,然后還有天然的君主天子,此為其二。

  辟也是同理,如果楊明同意了劉寬,那么他便要以劉寬的意志為主。

  “當然,我知子騫素有大志,這等任職只是過渡,待明年子騫及冠,我便以三公之權,舉你為茂才。”劉寬笑著繼續說道。

  這一下,楊明馬上起身對劉寬行禮:“多謝劉公提攜。”

  舉孝廉以郡為單位,且受郡人口影響。

  人口十萬以下的郡,三年一個名額,十萬到二十萬的郡,兩年一個名額,二十萬到四十萬的,一年一個名額,四十萬到六十萬,一年兩個,以此類推,上限是一百二十萬的一年六個。

  像潁川、南陽等幾百萬人口之大郡,每年出的孝廉其實并不少。

  但是茂才,以州為單位,依照規定,唯有三公、監察御史、司隸校尉、州牧才有一年舉一人的名額,因此名額稀少。

  劉寬直接把名額給楊明,且是提前預定,可見其厚愛。

  劉寬示意楊明坐下,越看他是越喜歡。

  畢竟,品貌非凡,又通經達禮,還能干出殺王甫這般英雄少年之事之人,又怎能不讓人喜歡嘛!

  等聊完正事,劉寬并未馬上離開,而是與楊明喝酒聊天,聊起楊明少年之事。

  楊明少時和曹操、袁紹一道,那可是雒陽聞名的閭巷少年,飛鷹走狗,裘馬輕狂。

  等酒喝完了,劉寬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楊明嚴重懷疑,這位嗜酒如命的太尉是因為在家喝酒會被夫人吐槽,加之脾氣太好,所以才特意跑牢房來喝的。

  此時已至酉時,要見的人都已經見完,楊明也準備休息。

  廷尉左平卻又到了牢門附近。

  “外面還有人?”楊明看到他欲言又止的神情,開口問道。

  廷尉左平聞言立馬開口道:“確有一人,自稱北海孫乾,已等候兩個時辰。”

  看他樣子,不知是收了來人的錢財,還是為來人的意志所感動。

  “快請他進來。”楊明聽到這名字卻趕忙說道。

  不一會兒,一高冠博帶、唇紅齒白之人進入牢房。

  “北海孫公祐,見過楊少君。”孫乾在牢房外就對他作揖行禮。

  楊明也馬上回禮。

  “我受鄭師所托,邀少君出獄后前往北海一聚。”等坐下,孫乾開門見山。

  楊明聽完后非常驚喜。

  孫乾所說鄭師,他雖然未見過,但也聽過,便是那天下聞名的經學大師鄭玄。

  甚至,說是此時名聲最大者也不為過。

  這里需提一下經學。

  兩漢以經學治天下,所謂經學,便是四書五經里的那些儒家經典:《詩》《書》《禮》《易》《春秋》。

  自漢武帝時期由董仲舒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后,經學便成為了漢代官學,若要出仕,必要先通經,所謂“通經入仕”,可理解為后世之“文憑”。

  而經學又有今經文與古經文之分。

  秦漢相交時因戰亂儒家古籍大都丟失,經書便只能靠儒家弟子口述記錄,以漢代字體小篆記載,此便為今經文。

  因口述多有差異,今經文便有諸多版本,如《詩》就有《魯詩》、《齊詩》、《韓詩》。

  后魯恭王于孔子故宅壁間尋得殘留古籍,以及民間有志之士冒死留存的部分,以先秦大篆記載,便是古經文,如《詩》中的《毛詩》。

  今經文為東漢官學,又世家大族代代相傳,又被稱為家學。

  楊明所在的弘農楊氏,便以《尚書》聞名。

  古經文分布則更為廣泛,朝堂和民間都有人研習,如馬融、盧植便是代表。

  因經學為文憑,便意味著解釋權與話語權,再引申便是政治資源。

  例如太學十四博士依慣例皆為今經文學家,而古經文學家一直致力于謀求位置,盧植是當世唯一的古經文博士。

  故兩派之間爭斗不息。

  甚至不止今古兩派之間,今經文學或古經文學內部亦是門派林立,內斗不止。

  而鄭玄,是唯一有能力且也在消除爭斗、融合古今文學的經學大師。

  這在學術領域便是至高。

  “鄭師聽聞少君之事,正與我等授課,他停下后行讖緯,得讖語:勿曰一木,不可成林,日月交替,百姓將興。”孫乾接著說道。

  讖緯之學自古有之,最為知名的,當屬秦末時的“忘秦者胡也”,當時秦始皇的理解以為說的是北方的匈奴,即胡人,于是便修建萬里長城,不曾想“胡”指的是胡亥。

  漢代以經學治國,讖緯之學更加興盛。

  鄭玄作為經學大師,自然也會讖緯之術。

  他這句讖語的字面意思:不要說一根木頭不可以成長為一片森林,太陽和月亮往復交替,百姓將要因此興起。

  但讖語從來不單單指字面意思,勿曰一木組合在一起便是楊,日月便是明,說的就是楊明。

  所以也可以解為楊明興起,百姓會因此而興盛。

  這和楊明為百姓而誅殺王甫呼應。

  當然,它或許還可以解為其他意思,不過此時只能解成這樣。

  楊明聽完自然愈發開心,此并非一句讖語之事,而是此事本身。

  這就好比許劭評曹操之“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這是助他揚名!

  “依公祐拙見,少君若能拜鄭師為師,再有此番事跡,他日位及三公亦不是不能。”看到楊明反應,孫乾接著又說道。

  楊明點了點頭。

  他并非有意三公,而是這確實會在日后給到他諸多幫助。

  且孫乾句句戳人心坎,他很難不同意。

  “如此,便勞煩公祐,我不日當往北海赴約。”楊明拱手說道。

  ……

  翌日為四月辛亥,天子下詔,在押囚犯尚未判決者,允許繳納縑帛贖罪。

  楊氏在為楊明繳納一筆數額巨大的縑帛之后,楊明得以出獄。

  楊明走出廷尉詔獄的這一天,整個詔獄外交通不暢,道路兩旁盡是前來迎接之士人。

  從詔獄外持續了一月的長龍便知,楊明當街誅殺王甫,已是名揚四海。

  且關鍵是,他活著走了出來!

  須知自恒帝開始,士人與宦官斗爭,引發兩次黨錮之禍,均以士人失敗告終,無數士人死于詔獄之中。

  去歲永昌太守曹鸞上書為“黨人”鳴冤,更是使得靈帝下詔,凡黨人門生、故吏、父子、兄弟中任官者一律罷免,禁錮終身,并牽連五族,士人被打壓到谷底。

  所以此刻,楊明誅殺王甫且活著走出詔獄對士人的意義可想而知。

  這是士人唯一的一次勝利,也是空前的一次反擊!

  三公中楊賜、劉寬在場,九卿也來了四人,且有百姓自帶鑼鼓。

  楊明自詔獄出,一時間鑼鼓喧天,歡呼四起,此等排場,東漢一朝聞所未聞。

  楊明望著眼前場景也是心潮澎湃。

  八年了,穿越已經整整八年,他終于邁出了爭霸之路的第一步!

  而且,是堅實的一步,就如同建造一幢摩天大廈,他為自己打下了無比堅實的地基。

  這一路他走了很久,一直到穿過人群上了馬車,他的心情才漸漸平復下來。

  馬車自大道而回,在一處小巷停留,接著便繼續前行。

  楊明此時已經在巷子里換了馬車。

  馬車七拐八彎后轉入一隱蔽的巷子,停在了一處酒肆前。

  楊明下車,與門口的伙計對了個暗號,接著便進了后舍。

  推門進去之后,內有一桌,桌上有兩杯一盤一碟,杯中有酒。

  桌一側已坐有一人,面色白凈,但高大健壯,此時聞聲轉頭。

  若有其他士人在場,見到此人必定會拍案而起,大喊一聲奸宦。

  然而楊明只是靜靜坐在了其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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