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
漆黑夜幕下,燈火通明的燕王府承運殿猶如風雨飄搖中的一座燈塔。
任其狂風暴雨如何猛烈,它自巍然不動。
承運殿偏殿書房內。
許奕微微擺手揮散了問心首領。
偌大的書房內頃刻間便只剩下許奕孤身一人。
許奕身子后靠,雙手交叉放于腦后,目光一動不動地望著書案上綻放著明黃色光芒的油燈。
不知過了多久,原本凝視著油燈發呆的許奕漸漸回過神來。
許奕起身提起油燈緩緩走向圜殿。
除了許奕自身之外,無人可知方才那發呆的時間里,他究竟想了一些什么。
或許,等時機成熟后,那方才發呆所想,會以另一種方式昭告天下。
許奕手提油燈經圜殿,入存心殿,出存心殿入蕭墻,穿過層層宮殿,最終抵達后宮長春殿。
長春長春,寓意王妃青春永駐。
“你回來了。”
許奕方一走進長春殿,王秋瑾便手提一盞紅燭自寢殿緩緩走了出來。
“嗯,回來了。”
許奕望著滿臉困意卻依舊強打著精神的王秋瑾微微點頭回答道。
話音落罷,許奕將油燈熄滅,邁步走向王秋瑾,伸手接過王秋瑾手中的紅燭。
另一只手緩緩牽起王秋瑾的小手,柔聲說道:“不是說過今晚不用等我了嗎?”
“你不在,睡不著。”王秋瑾任由許奕拉著自己的小手走向寢殿,邊走邊柔聲回答道。
“你呀你。”許奕輕笑著搖了搖頭,隨即緩緩推開半掩著的寢殿大門。
許是夫妻之間,自有一股默契。
許奕明明為王秋瑾安排了幾名心靈手巧的丫鬟。
但不知為何,入夜之后王秋瑾從不讓她們留在長春殿。
“偏殿還溫著醒酒湯呢,喝過醒酒湯再歇息吧。”王秋瑾緩緩脫去許奕外袍,隨即走出了寢殿。
不一會的功夫,王秋瑾端著一碗溫熱的醒酒湯緩緩走了進來。
當今天下,將長春殿其中一座偏殿改造成廚房的。
遍尋整個皇室,怕是只有燕王妃一人如此。
許奕于燕王府內的所有吃食,皆是出自長春殿偏殿小廚房內。
亦或者可以說,許奕于燕王府內所有吃食全部都是出自王秋瑾之手。
那間小廚房,除了許奕與王秋瑾外,余者皆不可入內。
王秋瑾將手中醒酒湯遞給許奕,柔聲道:“趁熱喝。”
許奕微微點頭,伸手接過王秋瑾遞來的醒酒湯,緩緩飲下。
溫熱的湯水順著喉嚨直達肺腑,不一會兒的功夫,許奕后背便冒出一層細細密汗。
連帶著整個人都較之方才精神了不少。
“歇息吧。”許奕放下手中湯碗,雙手攬住王秋瑾細嫩腰肢柔聲說道。
口鼻間的熱氣帶著絲絲酒氣與熱浪直奔王秋瑾臉頰。
王秋瑾耳尖微紅,輕輕點頭后,弱不可聞地回答道:“好。”
......
......
三日后。
沮陽城郡衙大堂內。
孫道華端坐于大堂上首桌案旁的太師椅上,手持一桿狼毫筆緩緩批閱著上谷郡的諸多事宜。
三日不見,原本紅光滿面的孫道華面上竟隱隱約約帶著揮之不去的憂愁之色。
就在孫道華緩緩批閱公務之際。
郡丞陸延盛手持數份文書緩緩走了進來。
“大人。”陸延盛手持文書拱手行禮道。
“何事?”孫道華頓住手頭筆鋒抬頭問道。
陸延盛雙手舉起手中文書,開口回答道:“各縣各地發來文書,言明已然與燕王府做完礦產對接。”
“嗯。”孫道華微微一頓,隨即平靜道:“我知道了。”
鹽額與礦產本就屬于朝廷,只不過是由郡縣代管。
現如今朝廷將鹽額與諸多礦產賞賜給許奕,孫道華等上谷郡官吏除了照做外,別無他法。
陸延盛聞言張了張嘴,但很快便再度閉上。
“有話但說無妨。”孫道華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陸延盛平靜道。
“是。”陸延盛微微拱手,隨即緩緩開口道:“據各縣文書所言,平邑伯奉燕王令接收鹽礦后,第一時間便將鹽礦雇工全部解散了。”
孫道華聞言目光微微一凝,隨即緩緩開口說道:“文書拿來。”
“是。”陸延盛點頭應是,隨即快步上前,將手中文書恭敬呈于孫道華。
孫道華接過文書,快速翻閱起來。
片刻后,孫道華放下文書平靜道:“我知道了,退下吧。”
“是。”陸延盛拱手應是,緩緩退出了郡衙大堂。
待陸延盛走后,孫道華抬頭看向城東燕王府所在,久久未曾言語。
不知過了多久,孫道華回過神來,低聲喃喃道:“每個雇工五兩銀子的遣散費。”
“燕王殿下當真是大手筆啊。”
一個雇工五兩銀子,一百個雇工便是五百兩銀子,一千個雇工便是五千兩銀子。
而上谷郡幾處鹽礦林林總總加起來至少也有兩千雇工。
漁陽郡六成土地為山地,開采難度較之上谷郡更為艱難。
也正因此,許奕獲得的漁陽郡鹽礦里至少也有三千雇工。
兩郡鹽礦雇工姑且按照五千人來計算,一人五兩銀子的遣散費。
五千人便是兩萬五千兩!
燕地因位于邊關之地,米價要高出其他地區不少。
平均下來一兩銀子可以購買兩石精米,兩石半稷米,三石陳米。
姑且按照最貴的精米來計算,兩萬五千兩銀子足足可以購置五萬石精米。
若是購置戰馬,以現如今的行情,足足可以購置五百匹戰馬。
而現如今,許奕竟拿著五百匹戰馬,亦或者五萬石糧食,將鹽礦雇工全部遣散。
“他花費如此大的代價,究竟想要做什么?”孫道華微皺著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但其心中明白,以許奕的精明,無論其究竟要做什么,最終的結果一定是利大于弊。
就在孫道華百思不得其解之際。
原本離去的郡丞陸延盛再度去而復返。
“何事?”孫道華將心中困惑暫且擱置,平靜詢問道。
陸延盛拱手行禮道:“大人,朱老太爺求見。”
此言一出,陸延盛眉頭瞬間緊皺起來。
這位朱老太爺不是旁人,赫然正是沮陽城,亦或者說上谷郡第一世家朱家的族長。
亦是那被許奕派人扭送至郡衙的朱宗堡的親爺爺。
“大人?”見孫道華久久未語,陸延盛輕聲提醒道。
孫道華心中無力地嘆息一聲,隨即吩咐道:“請至偏堂。”
“是。”陸延盛答應一聲,隨即快步走出了郡衙大堂。
孫道華望著陸延盛快速消失的背影,心中再度無力一嘆。
流水的郡守,鐵打的世家。
孫道華想要坐穩郡守之位,上離不開朝堂人脈。
中離不開世家豪族。
至于政績,只能屈居于下等。
若是說的直白點,左右好了世家豪族的關系,政績自然而然便會到達。
三日時間里,朱家數次派人前來交涉,均被孫道華以各種理由避而不見。
現如今,朱家老太爺親至,孫道華再難推諉。
好在,三日時間里,孫道華已然思索出破局之法。
孫道華緩緩起身,邁步行至偏堂。
不一會兒的功夫,陸延盛攙扶著一花甲老翁緩緩走進了偏堂。
“老朽拜見郡守大人。”花甲老翁緩緩拱手行禮道。
孫道華起身微微拱手還禮道:“朱老太爺客氣了。”
話音落罷,孫道華吩咐道:“看座。”
“勞煩郡守大人了。”朱老太爺客氣兩句后,方才緩緩入座。
其一入座,便看向孫道華輕笑道:“老朽觀郡守大人眉宇之間帶有絲絲憂愁之意,斗膽一問,不知郡守大人因何事而苦惱?”
“郡守大人乃是咱上谷郡的青天父母官,朱家雖弱,但若能為郡守大人解憂。”
“朱家定然在所不辭。”
孫道華面色不變,心中暗暗罵道:“老狐貍。”
孫道華定了定神,同樣輕笑道:“倒還真有一事,需請朱老太爺相助。”
“哦?何事?”朱老太爺笑了笑,隨即收斂笑意平靜道:“郡守大人但有所請,朱家定當傾囊相助。”
孫道華佯裝沉吟。
十余息后。
孫道華嘆息道:“有朱老太爺這句話,本官懸著的心便可徹底落下了。”
話音落罷,孫道華緩緩開口說道:“朱老太爺也知道,前不久燕王殿下剛抵達燕地。”
“燕王殿下抵達燕地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興建居養院。”
“用以贍養一些鰥、寡、孤、獨、癃老、疾廢、貧乏不能自存之老卒。”
“本官身為上谷郡的父母官,在老卒一事上著實存在著重大失責。”
“燕王此舉,于本官而言,無異于醍醐灌頂。”
孫道華話語微微一頓,看向朱老太爺。
見朱老太爺聽的認真。
隨即繼續說道:“自得知燕王殿下此舉后,本官左思右想,始終難安寢食。”
“本官也想緊隨燕王殿下的步伐,興建幾所居養院,用以亡羊補牢。”
“但奈何,年后三縣之地突遭匈奴襲擊。”
“此后雖得以將其全部殲滅,然三縣之地的損失卻并不會因此而得以復原。”
“郡衙為使百姓重返故土,休養生息,幾乎耗盡了內庫。”
“唉~!”孫道華重重嘆息一聲,極其無奈道:“亡羊補牢一事,本官終究是有心無力啊。”
話音落罷,孫道華微微擺手道:“算了算了,不提這些了。”
說著,孫道華提起茶壺,為朱老太爺緩緩倒入清茶。
朱老太爺道謝一聲后,接過孫道華遞來的清茶。
輕抿一口后,緩緩開口說道:“郡守大人心懷百姓與老卒,著實是我等燕地百姓之福分。”
“朱家世代居于燕地,若無浴血奮戰之士卒,定然無朱家安居樂業之故土。”
“如此大恩,朱家無以為報,愿以燕地百姓之身份,與郡衙同捐十所居養院。”
“用以贍養一些鰥、寡、孤、獨、癃老、疾廢、貧乏不能自存之老卒。”
話音落罷。
朱老太爺微微一頓,隨即微微拱手行禮道:“還請郡守大人給朱家一個心安的機會。”
孫道華聞言,起身鄭重還禮道:“朱老太爺大義,孫某代燕地老卒先行謝過老太爺。”
“使不得,使不得。”朱老太爺急忙起身推辭道:“老朽何德何能受大人一拜啊。”
二人寒暄幾句后,朱老太爺便以身體抱恙先行告辭。
待朱老太爺的身影消失于偏堂之后。
孫道華端起茶盞,將其內微涼的茶水一飲而盡。
隨即心中不由得暗暗罵道:“老狐貍。”
朱老太爺看似是為朱宗堡而來。
然而事實卻并非如此。
在孫道華看來,朱老太爺的真實目的無外乎兩點。
其一,通過朱宗堡被抓一事,接連三天派人求見孫道華。
使其陷入朱家與燕王之間左右為難。
其二,當孫道華陷入兩難之際事,朱老太爺親自出面拜訪,逼孫道華不得不見。
孫道華能想到的破局之法,以朱老太爺的老奸巨猾豈會想不到?
今日即使孫道華不主動提及捐贈居養院一事,朱老太爺也會旁敲側擊逼其主動提出。
到了那時,朱老太爺自會如方才一般順坡而下。
既通過捐贈居養院一事,主動向燕王示好。
又通過此事賣好于孫道華,使其自左右為難中得以脫身。
不得不說,朱老太爺不愧是朱家族長,當真是老奸巨猾到了極點。
至于朱宗堡,無非是一個引子罷了。
摟草打兔子,救了也就救了。
孫道華放下手中的茶盞,目光深深地望向朱老太爺方才所坐的客座。
腦海中不斷地思索著方才朱老太爺的一舉一動。
片刻后。
孫道華心中不由得暗暗道:“你究竟是在逢場作戲,還是真的打算徹底倒向燕王一方?”
“亦或者......兩者皆有?”
親王與郡守不同,郡守五年一個任期,最多連任兩期。
很多郡守甚至連一個任期都做不滿,便因種種原因調任他處。
而親王一旦就藩,便徹底扎根于藩地。
親王雖無治理之權,但其卻有著三個護衛營的兵權。
也就是說,親王于封地內擁有著與世家大族隨時掀桌子的底氣。
當然,一旦雙方徹底鬧翻,往往最終結果便是一個兩敗俱傷。
但,這種威懾力卻是郡守永遠也無法擁有的。
思及至此,孫道華抬頭看向城東燕王府所在。
心中微涼道:“這一切難道都在你的算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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