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冬~!’
‘冬~!’
沮陽城南城門城墻上。
一名燕王府護衛應令擂響了城門正上方偌大的戰鼓。
隨即厚重鼓槌的不斷落下。
道道低沉鼓聲快速朝著四周蕩漾而去。
不多時。
城墻下那震耳欲聾的嘈雜聲漸漸熄弱。
數不清的佃戶雙膝跪地,通紅著雙眼仰頭看向城墻之上的許奕。
無數道滿是渴望與哀求的目光瞬間匯聚許奕一人。
‘呼。’
許奕悄無聲息地吐出一口郁氣。
似欲將心中那令人格外不適的郁結全部吐出胸腔般。
數息后。
許奕略作定神,探出身子俯瞰城墻下那密密麻麻的跪地不起的身影。
隨即再度朗聲道:“諸位父老鄉親,請聽孤言!”
“無戶籍一事,孤已知曉。”
“依大周律,主動藏匿戶籍者,重當滿門抄斬,輕則徒刑千里。”
此言一出。
城墻下瞬間響起無數倒吸涼氣聲。
然而,不待一眾佃戶有所反應。
許奕再度朗聲道:“但孤與孫郡守一番相商后。”
“皆認為藏匿戶籍一事,絕非諸位父老鄉親本意。”
“故而過往之事,可既往不咎。”
“并予上谷郡無戶籍者三月之期。”
“三個月內,凡主動登記造冊者。”
“郡衙可代其繳納三年田賦。”
“即,三個月內主動登記造冊者,三年無需繳納田賦。”
話音落罷。
城墻下瞬間響起無數歡呼之聲。
一眾佃戶舍命苦苦哀求,所求無非是一戶籍。
好令自己子孫后代徹底擺脫黑戶之身。
若天災難阻。
朝廷下令賑災。
有戶籍者自可正大光明地出現于本地賑災粥棚。
而無戶籍者只得背井離鄉,遠走他方去尋那渺茫的生機。
此間區別當真是不可謂不大。
而現如今。
許奕不但予其重新擁有戶籍的機會。
還特赦三年田賦,使其再得喘息之機。
這如何不令一眾佃戶欣喜若狂。
至于許奕口中的與孫郡守相商?
佃戶們是老實本分不假。
但老實本分并不等于傻。
若那孫郡守真這般想。
方才為何不言?
一時間。
沮陽城南城門處滿是感激涕零之聲。
其身之大,直沖云霄且久久不愿散去。
南城門城墻上。
許奕背負著雙手立身于城墻垛口處,嘴角終是露出些許笑意。
然而僅過了數息。
許奕嘴角笑意便徹底消散一空。
取而代之的則是滿臉的凝重之色。
佃戶重新登記造冊終究只不過是一意外之喜。
現如今那懸于頭頂之上,隨時可取人性命的利刃依舊高懸。
“擂鼓!”
許奕略作定神再度下令道。
‘冬~!’
‘冬~!’
‘冬~!’
隨著低沉的鼓聲再度響起。
城墻下那直沖云霄的感激涕零聲快速熄弱。
待南城門處再度安靜如初后。
‘咳咳。’
“戶籍之事已解,接下來咱們再說說排水之事。”
“大雨灌田,諸位父老鄉親心憂青苗,排水入渠。”
“此乃人之常情,并無絲毫不妥。”
“而孫郡守之所以派兵阻攔諸位父老鄉親亦是為了諸位父老鄉親著想。”
“諸位父老鄉親有所不知。”
“現如今咱們沮陽城的母親河已經水滿為患了。”
“就連城外的各處支流也已不堪重負。”
“若是不加固堤壩,不清理河道。”
“仍不斷地排水入渠,恐用不了多久,洋河便會決堤。”
“屆時諸位父老鄉親又該何處何從?”
許奕清了清嗓子,語重心長地大聲道。
‘啊?洋河都已經水滿為患了嗎?’
‘燕王殿下,小的真不知道這事啊。’
‘現在怎么辦?水排不出去沒有收成是死,排出去了發大水了還是死。’
‘是啊,現在到底該怎么辦!總不能眼睜睜的等死吧。’
許奕話音落罷,城墻下瞬起嘈雜。
一時間左右為難、驚慌失措、心神恐慌、絕望無助等多種負面情緒瞬間將沮陽城南城門包裹的死死的。
“擂鼓。”
待恐慌、絕望等情緒愈發濃烈后。
許奕再度下令護衛擂鼓。
而這次,足足過了半刻鐘之久。
城墻下方才安靜如初。
與此同時。
無數雙目光再度匯聚于許奕之身。
“諸位父老鄉親。”
“現如今當務之急乃是加固堤壩、疏通河道。”
“待洋河無憂后,再行排水入渠之舉。”
“至于莊稼減產,無以度日之事。”
“諸位父老鄉親,大可安心。”
“夏守之前,孤會于沮陽城外大設糧倉。”
“凡聽從調令加固堤壩、疏通河道者。”
“孤會視付出多寡,發予糧票。”
“待糧倉建好后。”
“諸位可持手中糧票至糧倉處借糧!”
“所借糧食三年后再行歸還之久。”
“且歸還時不收取諸位父老鄉親絲毫利息。”
“除此之外,此番外借之糧,價格為歷年最低之價。”
許奕俯瞰著下方一張張老實本分的臉龐,朗聲宣布道。
此言一出。
城墻下瞬間再度爆發出無盡歡呼之聲。
三年無息借糧,且所借糧價為歷年最低之價。
對于飽受主家欺壓的佃戶們而言,此事無異于天上掉餡餅的天大好事。
南城門城墻上。
許奕望著下方歡呼雀躍的一眾佃戶,嘴角亦是不由的微微上揚。
墊付三年田賦與最低價無息借糧三年之舉。
固然會導致燕王府財政危機再度加重。
但總好過根基全毀。
“擂鼓。”
許奕略作定神,默默估算了一下時間,隨即再度下令道。
不多時。
已然熟悉鼓聲所含之意的一眾佃戶們快速壓下心頭狂喜。
再度仰頭看向許奕。
“若無疑問。”
“諸位父老鄉親即刻便可出城登記造冊,等待官府調令。”
“無戶籍者行至城門左側列隊,先行刊登戶籍。”
“有戶籍者行至城門右側列隊,直接登記造冊。”
許奕再度朗聲道。
話音落罷。
靠近城門的佃戶們一馬當先地朝著城門外狂奔而去。
不多時。
南城門外右側的空地上便已然排起十余條長龍。
反觀左側空地上,僅僅只不過百余人罷了。
想來也是。
若無人刻意組織,尋常百姓又豈會輕易地便行聚眾鬧事之舉?
許奕立身于城墻之上,靜靜駐足百余息。
隨即轉身大踏步地朝著孫道華行去。
“王爺。”
孫道華拱手行禮道。
“孫郡守無需多禮。”
“現城內還有多少衙役、士卒?”
許奕微微點頭,隨即開口問道。
“回王爺。”
“現如今城內共有衙役一百八十六人,其中八十人看守大牢。”
“士卒則有四百八十人,每處城門一百二十人。”
孫道華略一沉吟,隨即快速回答道。
“看守大牢者不動。”
“余者全部調來此處。”
許奕沉吟數息,隨即下令道。
“遵令!”
孫道華未有絲毫猶豫,干脆了當地拱手領命。
至于許奕調衙役、士卒來此所圖為何。
其心中隱隱已有猜測。
......
......
片刻后。
數十世家家主陸陸續續抵達南城門城墻樓上。
孫道華半拉屁股端坐于太師椅之上,靜靜地端詳著三步外那一個個往日里極其‘囂張’,現如今卻如鵪鶉般恨不得將腦袋縮進脖子里的一眾世家家主。
心中暢快之意幾乎快要溢于言表。
當然。
孫道華心中明白。
眼前這些世家家主怕的并非是他孫道華。
而是立身于他身旁的燕王奕。
以及城外那黑壓壓的王大營士卒。
‘咳咳。’
“爾等可知罪?”
孫道華略作定神,清了清嗓子后沉聲問道。
話音落罷。
數十位世家家主無不互相對視一眼。
數息后。
數十位世家家主齊刷刷地望向王家家主王仲岐。
若不是王仲岐暗中巧言如黃地許以重利。
他們焉能落得如此處境?
王仲岐悄無聲息地偷瞄了立身于孫道華身旁始終一言不發的許奕一眼。
待見許奕神色如常后。
王仲岐強行壓下心頭懼意,開口反問道:“不......不知郡守此言......此言何意?”
至于那自瑯琊主家而來的嫡脈子弟王敬。
現如今正面色煞白地蹲坐于不遠處。
全無先前意氣風發狀。
顯然此人是指望不上了。
“何意?”
“王仲岐你說本官何意?”
“你且看看這是何物!”
孫道華自袖擺中取出一嶄新賬冊。
隨即將其用力砸向王仲岐。
“此賬冊中足足有四百七十三人為你王家佃戶!”
“而這四百七十三人無一于郡衙登記造冊。”
“且這還僅僅只是一部分!”
“王仲岐啊王仲岐!你當真是好大的膽子啊!”
“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藏匿人口!”
“現如今人證物證齊全!你可認罪!”
孫道華心中暢快,但面上卻義憤填膺地大聲呵斥道。
“這......”
“這......”
“這是假的!”
“此乃他人設計構陷老夫!”
“老夫不服!愿與孫郡守進京求陛下三司會審!”
王仲岐任由那嶄新賬本自身上滑落。
自始至終都無查看哪怕一眼之意。
現如今的王仲岐只得寄希望于三司會審。
準確而言便是寄希望于身后家族以及那一位伸以援手。
按照一些上不得臺面的潛規則而言,王仲岐以瑯琊王氏分支家主的身份卻是有請求三司會審的資格。
而這一潛規則歷經近千年時光,已然成了一眾世家大族約定俗成的規矩。
但此刻的孫道華又豈會給他這個機會?
“人證物證齊全之下,居然還想上京面圣?”
“休要白日做夢了!”
“來人!將王仲岐給本官拿下!”
孫道華眼角余光悄無聲息地望了許奕一眼,隨即面色一正沉聲下令道。
話音落罷。
數名衙役當即便要上前。
“孫道華!莫不是你孫家要壞了規矩!”
王仲岐見狀不由得面色大變,厲聲喝問道。
“規矩?”
“本官眼中只有大周律!”
“至于爾口中的規矩,本官不明,亦不屑明。”
“愣著作甚,給本官拿下!”
孫道華冷笑一聲,隨即沉聲催促道。
“孫道華!你!”
“將他那張臭嘴給本官堵上!押至大牢后好生看管!”
不待王仲岐出言不遜,孫道華冷笑著再度下令道。
不多時。
往日里極具威嚴的上谷郡第三大世家,王家家主王仲岐便被數名衙役如拖死狗般脫了下去。
一時間,余者無不人人自危。
“孫郡守,聽聞城外水滿為患,我荀家愿出錢出糧募人清理河道。”
“孫郡守,我趙家也愿出錢出糧募人清理河道,與上谷郡共存亡。”
“孫郡守,我孔家也愿出錢出力,還望孫郡守能給個機會。”
“孫郡守,我牛家還有幾萬石存糧,愿無償捐予郡衙,望我上谷郡早日度過難關。”
“孫郡守,我公孫家也有幾萬石存糧,還望孫郡守能給我公孫家一個回報父老鄉親的機會。”
“孫郡守,我.......”
“孫郡守,我.......”
許奕立身于太師椅旁,冷眼旁觀著三步外那群滿臉慌張之色的一眾世家家主。
短短數十息的時間里。
自那群世家家主口中脫口而出的糧食便已然多達三十多萬石。
而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罷了。
眼前這些世家之富,已然完全超出許奕預料。
許奕雖也想快意恩仇,將其全部吃下。
好以此徹底度過眼前難關,并極大地緩解燕王府財政危機。
但很可惜。
為大局計,現如今的許奕只得暫且放過眼前這些世家家主。
一來,現如今上谷郡正值大災前夕。
當務之急乃先行消除災難隱患。
消除隱患自然離不開官吏、世家的調度。
而郡衙官吏中至少有大半出身于眼前這些世家。
若動,則牽一發而動全身。
由此所導致的后果,即使是許奕也難承其重。
二來,直接滅了眼前這些世家固然可以快意恩仇,但此舉自一定程度而言,卻無異于殺雞取卵。
屆時,這些世家所擁有的人脈、資源、生意等都將化為烏有。
思及至此。
許奕心中漸漸有了決斷。
即手握把柄,徐徐圖之。
財富其要,該死之人的性命,其同樣也要!
沮陽城南城門城門樓處。
孫道華再度以眼角余光看向許奕。
待見許奕微微點頭后。
孫道華不由得心中稍定。
顯然。
在其看來,暫留眼前這些人狗命,遠比直接殺了了事更能利益最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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