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玉諜邊關 > 第十一章 艱難
  米玉顏從后門進了自家院子,只見對面庫房的院門雖然開著,卻沒有絲毫的動靜,更別提從前那般忙碌不堪地出貨入倉的場面了。

  不著痕跡地進了從前和祖母住的那個院子,院子里一如從前般干凈清爽,院墻邊上一棵高大的藍花楹依舊茂密葳蕤,就連那棵老桂花樹,葉子都是綠得油閃閃地,被太陽光一招,竟也跟著在發光。

  香室和主屋都上了鎖,但是這對米玉顏來說,都不叫事,三兩下就用隨身的銀針捅咕開了,主屋里一切如舊,干凈清爽,桌椅板凳,乃至那八仙桌上的一副青瓷茶具,都還是從前的模樣……

  米玉顏還記得,那套茶具,是她第一次合了香,被大伯賣了個高價給南邊來的一位商人,轉身便把百兩銀子盡數給了她,她沒有要,只央著大伯到市場上幫她買了這套青瓷茶具,送給了祖母。

  米玉顏腦海里,祖母一邊嗔怪她亂花銀錢,一邊絮叨大伯不該由著她一個小姑娘擺弄,卻又忍著滾水的燙,細細煮了那套茶具,然后再泡上一壺茶,看上去喝得極香,香得她到今日,還記得那個味道,那是祖母自己窨的桂花紅茶,紅色的茶湯倒在青色的茶盞里,比從前的粗瓷茶盅,那茶湯漂亮的都不是一星半點兒。

  反正祖母是極享受的,她帶著笑意微微瞇起的眼角,長長的兩道魚尾紋伸進了鬢間,仿佛那就是最極致的享受了……

  祖母給米玉顏講南北風物的時候,提起江南西路的瓷器,卻說她最愛的,反而是越州的青瓷,溫潤如玉,儼然瓷器中的君子,讓人心生暖意。

  米玉顏那時不懂青瓷的價值,只知道是極貴極貴的,貴到高檔瓷器莊的老板直把那店內的唯一一套青瓷茶具,仿若鎮店之寶般,珍藏在店中,一般客人來了,瞧都不會給瞧一眼。

  米玉顏是因為好奇,經常往那家店里蹓跶,才見過一回,便心心念念,要把它買回去,放到祖母的茶盤里,她覺得,只有祖母那樣的人,才配用這樣精致的物件。

  如今想起來,祖母明知道那套青瓷的價值,卻能安然用它飲茶,只能說明,這種東西雖然精貴,在她眼里,卻真的算不得什么。

  微微嘆了口氣,米玉顏又蹓跶著打開了香室的門,環視一周,直忍不住苦笑一聲,如今的香室,雖然合香的案臺和那些裝香料的架子壇子,依舊按照原來的樣子擺放整齊,可是壇子上的封條都已經揭掉,連這處存的兩年前封壇的香引,都空空如也,便是壇子,都被大伯娘洗得干干凈凈,更遑論父母存在族中的香引?

  饒是米玉顏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卻沒想到,竟真的到了這般光景。惠娘的話,不僅沒有一絲夸大,反而是有些拈輕略重了。

  剛過了夏天,惠娘上過藺南山,她是去和米玉顏告別的,入了秋,她便要出嫁了,家里給她說的那門親,是大伯娘娘家族親,在雋城做生意的,她舍不得家里,更惦記著獨自在山門中過活的米玉顏。

  一別兩年多,正是米玉顏抽條長身子的時候,這一見,惠娘竟有些不敢認,從前比自己矮了半個腦袋的小姑娘,突然一下躥了個兒,竟比自己高了半頭,雖說天天練功,算不得白里透紅,卻是神清氣爽,眼神堅定,看上去就讓人安心。

  惠娘心里,到底好受了許多。當初父母和族里要把花娘一個人放在女醫館時,惠娘的反應是最大的。

  作為米氏一族這一輩的長女,惠娘從來都是聽話懂事的,卻因為這件事,和父母,和身為族長的祖父祖母,都是求了又吵,吵了又求,還在祠堂里跪過三日三夜,才逼得祖父跟她透露了實情,竟是把眼睛都哭腫了,又大病了一場,才壓住了妹妹,還要幫著母親去觀里安撫花娘。

  雖然那時候,惠娘就感覺,花娘比她知道得更多,有些話,不用她說出口,花娘便自動應承了,心里便更覺不是滋味兒。

  如今再見到花娘,不過短短兩年多的光景,竟恍若隔世一般,眼前的妹妹不僅長高了,身子也比從前好了,關鍵是她已經完全脫掉了從前的稚氣,仿若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惠娘不得不承認,雖說這兩年多,花娘興許吃了很多苦,可那份成長,是在家里無論如何也比不了的。

  那時候,惠娘便在想,興許,讓花娘就留在這處,往后成了女醫,無論去了何處,可能都比在家里強些。

  可惠娘到底沒有經受住花娘的試探,舉重若輕地說了些家里的事,無外乎生意肯定是不如從前了,但是從前族里也不是沒有艱難的時候,總會過去的,不管怎樣,還有那些香引在,總能支應些時日。

  雖然還沒有叔父叔母的消息,但是家里人身子骨都很硬朗,自家阿弟和族里幾個子弟正跟在祖父跟前,學習叔祖和叔祖母留下的那些香方和制香的手段云云……

  可米玉顏清楚得很,族里從前的規矩太重,導致核心的制香手段只有香根這一支才知曉,若是族長伯祖父能在短期內把那些香方和制香的手段參透,族里又何至于會如此艱難?

  但令米玉顏想不通的是,米氏族中香根杳無音信,自己又在藺南山中,就意味著短期內是不可能再產出香引,族長不是那么沒有遠見的人,既然明知后繼乏力,又為何會把手里的香引在這兩三年的光景里,全制成香售賣出去?

  到這時,米玉顏已經幾乎料定,惠娘獨自上山去見她,本來應該是想跟她求助的,但是又不知道因為什么,打消了念頭。

  米玉顏獨自坐在合香的大案前,心中百味雜陳,眼前全是從前父親在這里教她和弟弟做香引的場景,卻突然聽見大伯娘的聲音從庫房那邊傳過來:“阿全,你去,把那最后一箱貨搬出來……”

  “阿娘,使不得,這是留給孟老爺的,若是,若是,咱們可是要吃官司的!”二哥米全的聲音里透著艱難和委屈。

  大伯娘應是已經跨進了庫房,聲音雖然變小了,米玉顏依舊聽得清清楚楚:“那有什么法子?南邊的陳老爺親自來了,若是不交貨,眼面前咱就得吃官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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