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玉諜邊關 > 第三十三章 失心瘋
  錢師爺坐著馬車,掀開簾子,一邊欣賞著外面的青山綠水,一邊盤算著東翁今日交待的差使。

  錢師爺跟在郁恪之身邊的光景并不長,兩人雖有共同的恩師,但是從前也不過只見過一兩次面而已。這回郁恪之被新帝點來藺南州,是當今帝師康濟民的建議,至于他這位外傳屢試不第的落魄才子,也是康帝師撥到郁恪之身邊的。

  錢師爺有些無奈和委屈,可誰叫他那么倒霉,竟和今上共了一位恩師?誰叫他又那么倒霉,屢試不想第,他不耐煩出仕,不耐煩應酬那些張三李四王二麻子,更不愿日日拱手弓腰供人驅使,可康帝師掐著他的命門,只有康帝師的話,他家老父老母才聽得進。

  人再是一身逆鱗,總要有點人性,要是連老父老母都不顧了,錢師爺不是沒想過,那樣雖然徹底超脫了,可也就不是個人了不是?

  再者說,往西南這地方走一趟,待上幾年,對他來說,就當作是另一種游歷也行,關鍵是,還有大熱鬧可以瞧。

  不過說到倒霉,錢師爺覺著,他這位東翁,似乎比他更倒霉,甚至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好好兒的湖廣大縣縣令干著,回京述個職,考績硬生生從中上變成了中下,被貶到了這西南邊陲之地,還做了個附郭的縣令,關鍵是來了沒多久,好好一個如花似玉的閨女,就沒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關鍵是,這件事兒怎么想都覺挺諷刺,他們這一趟究竟是干什么來了?結果別說成事,便是腳跟還沒站穩,主事的人先丟了自家的孩子,這也跟出師未捷身先死沒什么兩樣了。

  不過這事兒倒是讓錢師爺本來瞧熱鬧的心思沉了幾分,不管怎么說,他家東翁一家子待他,確實不錯,跟郁恪之一路從京城到這西南,先有同門之誼,再有一路上相談甚歡,雖說性子上算不得投契,但是相處還是頗為融洽,他家東翁這個人,中正平和,又不過分拘泥,當朋友能處,當知己也能說上幾句話。

  而那位吳太太,雖說有些婦人慣常的小心思,但是為人還是很識大體的,幫著郁縣尊把后院治理得妥妥帖帖,兩個孩子也都教養得極好,兩口子情誼頗深,一家子相處融洽,后宅沒有那些狗屁倒灶的爛事,就這一點,都讓錢師爺高看幾分。

  郁家姐兒丟了,女娃娃好賴跟著錢師爺學過幾日琴,他幫著奔走了許久,才發現有些事,還真沒有什么峰回路轉,走到盡頭,除了絕望,還是絕望,便是他這個旁人,也偷偷痛醉了一場,再看東翁兩口子,一個仿佛老了十年,一個臥床不起毫無生志,倒是那個哥兒,一下子便長大了。

  密折送到今上手里,沒有批復的回折,只有一封情真意切的御筆親書,安撫、愧疚之情躍然紙上,剩下的便是無奈和決心,還有沉重的囑托,以及一點點具體的支援,當然這個援手,到現在,也還沒有和他們接觸過。

  不用多說,單單這個舉動,就可以看出,今上那些想法有多難,他看到的危機又有多么迫切,如若繼續不聞不問,興許不消太久,這西南,就真的是要易主了。

  眼下的西南三州,雖說是有一支強軍駐守,可每年交到朝廷的稅收,幾乎等于沒有,盂南先不提,便是藺南、蜀越二州,一處有香有邊貿,一處有礦有物產,可是官員們遞上去的折子,不是遭災了就是繳費銀子不夠,各種凄涼逐年上演,不僅交不上稅,經常還要朝廷貼補。

  再說盂南,那里有個王,是今上的爺爺封出來的親兒子,也就是今上的叔叔。縱觀大云幾百年歷史,在錢師爺眼里,這是所有大云皇帝中,干出的最昏聵的一件事,沒有之一。

  錢師爺甚至有時都會想,這就是今上曾祖的罪過,都怪不到今上爺爺頭上,他就不該選這個兒子當皇帝,或者要選也可以,您也好好教導一下啊,可是,可但是,那位皇帝一生豐功偉業,可以說是在大云中興這件事上,居功至偉,就是在教導子孫上,確實有點不盡責,甚至有點瞎了眼。

  盂南王的母妃出身盂南,是盂南當地土著首領的女兒,長得極其嬌艷,自進了宮,便再也沒有別的后妃什么事兒了,所以盂南王就成了那一朝皇帝最小的兒子。

  若不是廣南王府、安北王府等等中直之臣一力阻攔,那位盂南王的母妃只怕要擠掉皇后成為皇宮唯一的女主人,而這位盂南王就會取代大哥的太子地位,然后登基做了皇帝。

  皇帝沒做成,他爹就給他封到了盂南,他那個封,簡直就是相當于把盂南送給了這個小兒子,不用上稅不用朝見,然后他又活了五六年,算是看著這個兒子坐穩了盂南王的位子,才撒手而去,臨終前,還把那位盂南王的母妃悄悄送回了盂南。

  因為這位昏君一系列的騷操作,接二連三有中直諫臣上表,反正不知道是不是這位昏君動的手腳,這些諫臣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要么是被查出問題,要么是意外沒了,當然也有被罷官貶官的。

  最厲害的,莫過于當時的翰林院掌院學士,這位給諸位皇子授課的老師,被抄家滅族,差點沒翻出前朝的刑罰,搞出連坐來,從那以后,朝廷里極為沉默。

  再后來,昏君到死前,他還在遺旨里跟普通人家分家析產一般,明旨不許新君動盂南一根汗毛,必須維持不變,盂南王的王爵,世襲罔替不降級,永守盂南為國盡忠。

  錢師爺是臨來藺南之前,在御書房見到的那份遺旨,當時心里就覺著,今上這位祖父,怕不是臨終前已經失心瘋了,也不知道到了地底下,他見著云家祖宗們,到底是捂著臉呢,還是干脆真的瘋了。

  今上大約也這么想,只是他作為子孫后輩,不好說長輩的過錯,但是拿出來那份遺旨讓他和郁恪之看,就是很明確的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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