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玉諜邊關 > 第七十二章 當頭棒喝
  錢師爺眉頭皺到了一處,他雖然看過那輿圖無數次,卻依舊記得并不非常清晰,只能挑自己知道的說:“若是落入碧水潭中,怎么也不可能連人帶馬車,還有車夫婆子丫鬟一起落水吧?更何況碧水潭水入藺南河,有一處極其陡峭,從上而下,不說粉身碎骨,也絕無生還可能啊!”

  錢師爺這話一出,米玉顏又有些不想和他多說了,幸虧前世她手底下沒有這么個蠢笨的參軍,否則早就被她打發去喂馬了。

  錢師爺見米玉顏又做出先前出現過的表情,便知自己這話說得不太對,連忙找補道:“這件事肯定不是什么意外,雖說到現在也沒有什么人拿這件事來脅迫東翁,但是若說沒有預謀,便能做到把幾個大活人弄沒了,尤其還是在藺南山中,這不太可能。”

  “現在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就更能肯定這是有人有意做的這個局。”

  米玉顏嘆了口氣,心里想的卻是,管他怎的,總是幾條人命,尤其那位郁縣尊,為了掩蓋自己的使命,把一家子帶到這藺南任上,也算是位中直之臣,雖說能力有欠缺,卻還是值得幫一幫的。

  “你們可曾注意過,從藺南山北麓下來,連接藺南河,哪一處寬度可以行船,能裝下馬車的船。”

  錢師爺下意識問道:“九娘子的意思,賊人是用水路把人和馬車一起運走的?九娘子如何能篤定不是走山路呢?藺南山那么大,別說藏兩駕馬車和幾個人,便是幾十上百人都沒什么問題。”

  米玉顏對錢師爺這種又不聰明又不過腦子的行徑,真是有點無奈,便反問道:“那你們在山上搜到了什么?便是搜到了一塊馬車殘片,也只當我這話沒說。山門雖不入世,若是連自家門口的一畝三分地都沒厘清,那也是白白擔了個名聲。”

  錢師爺想起萬壽觀出動那許多弟子封山搜救的場景,頓時便老臉一紅,不過反正也是鬧了個沒臉,也不在意再多丟些,便又問道:“那若是把車夫殺了或是迷暈了,再用人駕車走官道呢?”

  米玉顏實在懶得再和他多說,便只道:“事發之后,你們沒有查問過嗎?可有什么消息?你們兩家府上的馬車,不可能沿途沒有一人認識吧?我只不過是給你們提供一種可能性,至于可能不可能的,你們自家考量便是。還有一點,那個什么胡員外家,你們可有查過?”

  “這倒是查過,那胡員外家二十幾個女兒,沒出嫁的還有十多人,小妾成堆,這個女兒還是死了娘,記在他家主母名下的,若不是日常入了我們東翁家姐兒的眼,根本沒什么人在意她,又是這樣的事,一家子女兒,他們不僅不敢報案,便是連問,都不敢到我們府上來問。”錢師爺連忙解釋道。

  米玉顏沉吟了片刻才問道:“她一個商戶家的庶女,是怎么和縣尊老爺家小姐交好的?”

  “這個胡員外家有個嫡女嫁給知州黃大人做了續弦,內宅走動的時候,就把這個妹妹帶在身邊,和東翁家姐兒就這么認識了,我們縣尊大人又想著能盡快融入藺南官場,吳太太大約是覺著那個姐兒還過得去,家中姐兒初到藺南也沒什么姐妹淘,就由著她們玩到了一處。”

  “我們也是事發之后,才知道那個姐兒是這么個身世,東翁家太太就越發自責。”

  “那事發至今,那位胡員外和他們家,可有什么異常之處?”

  錢師爺連忙搖頭:“沒有任何異常,就是每回見了東翁便有些許不自在,后來干脆極少在我們面前晃悠了。”

  “事發之后,這位胡員外沒有到你家縣尊面前請罪?”米玉顏挑了挑眉。

  錢師爺面上露出一絲難色:“這中間這些人,七彎八繞,其實挺尷尬,他沒來找我們東翁,我們東翁自是也不好尋他,兩廂幾乎就是同時保持緘默,到現在,應該那位黃知州府上胡太太,也并不清楚此事,還來看過一次吳太太,提起過郁家姐兒。”

  無論從哪個角度想,郁家不想聲張都是可以理解的,米玉顏眼神微凝,又問道:“那她沒說她那個妹妹怎么了?”

  錢師爺嘆了口氣:“她說她阿爹把那個妹妹嫁去了蜀地,還挺突然,又跟東翁家太太哭女子命苦,大體意思是她那個妹妹說是嫁出去,其實也是送給了什么官員去做妾室了。”

  都不用想,米玉顏便知道,郁家對外肯定也只會說把姐兒送回族里,不管是侍奉老人還是什么,若一直找不回來,就說嫁人了,便是找回來了,肯定也不可能繼續讓她待在這藺南城里了。

  這也難怪吳太太會不想活了,膝下唯一一個女兒就這么活不見人死不見尸,隨便一個疼愛兒女的尋常婦人,都只有瘋或是生不如死兩條路。

  “你那個胡員外,你們一直盯著的嗎?”米玉顏總覺得這其中有古怪,可又說不上哪里古怪。

  “不僅盯著,還把他從頭到尾查了一遍,這人其實原本也是被拐子拐出來的,后來賣給了一個做米糧生意的小商人,那個商人原先是個蜀地貨郎,年輕的時候受過傷,沒了生育,后來賺了點銀錢買了這個孩子,生意倒是越做越好。”

  “到這胡員外十三四歲上頭,那個貨郎便攢了些銀錢,帶著妻兒來這藺南城落了腳,開始做這米糧生意,竟也越做越大,到老兩口都死了,胡員外掌家的時候,這生意已經做得很大了。”

  “關鍵是他一個商人,別人不擄,單擄我們縣尊家的姐兒,這有點說不過去吧?再者說,便真是他做的,他擄縣尊家的姐兒有什么目的呢?若他是幫別人干的,目的在縣尊大人,這就又回到了適才九娘子提過的那個問題……”

  反正這件事怎么看都很反常,事出反常必有妖,米玉顏很想看看,這個胡員外究竟是個什么人。

  米玉顏嘴唇微闔,本來還想問一問關于這位胡員外的事情,但是又覺得這些事問這位錢師爺第一是不妥當,第二是他也未必清楚,倒不如去問問應六哥和裴二哥來得還確切。

  念及此,米玉顏也不準備再和錢師爺多磨嘰了,便起身道:“錢先生說的事情,我弄好以后會直接交到桑晚先生手里,到時候你們該如何便如何,不必顧忌我,也不需偏袒我米氏一族,今日多有得罪,還請錢先生海涵。”

  錢師爺被米玉顏這個大轉彎弄得有點不知道說什么才好,雖說這話怎么說都好像沒說完,可是人家擺明了送客,倒也不好再多說什么,關鍵是他此刻心中也是一團亂麻,便只道:“無論是在公還是在私,錢某人都得多謝九娘子援手之誼,何來得罪一說,九娘子這些話,我會如實稟告縣尊大人,若有什么進展……”

  米玉顏搖了搖頭:“那倒是不必,今日這些話原本不該我說的,至于錢先生說的這點微末小事,更是不需掛懷,錢先生身份敏感,我們米氏一族升斗小民,族中人一貫謹慎度日,再也經不起什么風浪……”

  錢師爺哪還能聽不懂,米玉顏這么直接的意思,就是希望他不要再找上門來,雖說心里不大痛快,卻也能理解,當即便道:“錢某明白九娘子的意思,若是日后要尋九娘子,該當如何?”

  米玉顏抿了抿唇,實在不知如何作答,錢師爺這回倒是沒有勉強,拱手作揖辭了出去……

  錢師爺坐的馬車停在西市街口,此刻他卻不知為何,很是不想回去,和米玉顏的這番交談,可以說是完全顛覆了他從前對藺南,對做官,對治世的認知,他現在心中極其混亂,更不知回去之后,如何把這些話,說給東翁。

  他們這些人,包括郁縣尊在內,從前讀書習學的,都是陽謀,信奉朗朗乾坤,君子當行大道。可今日突然有個人告訴他,在西南這樣的亂局之中,他們從前所學所想的那些,都行不通。

  實事也證明了,這話絕非虛言,否則的話,這滿大云,有哪個地方敢如此囂張,將一縣之尊家中的姐兒直接帶走?關鍵是,這一縣之尊還只能忍氣吞聲,不敢大動干戈?

  簡直是有辱斯文,斯文掃地,說得難聽點,就是被騎在脖子上拉了屎還不敢有什么動作,這樣的事,大約也只會發生在西南,這處大云朝廷已經失于控制的地方了。

  現在的情況是,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尤其是西南官場上這些人,大凡知道的,只怕也都是站干岸看笑話,沒拍兩下巴掌就算是還有點人性的良知了,只怕是只有他和他們家縣尊還自以為隱瞞得極好,可事實上,只怕他們就是別人眼中的小丑而已。

  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刻,錢師爺突然有種無與倫比的憤怒和悲涼,這是他從前從未有過的感受,便是事發的時候,他也沒有過這種感覺。

  錢師爺不自覺朝著與馬車相反的地方走去,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竟然突然停了下來,就站在西市喧囂的大街上,這熙熙攘攘的人流便如同洪流一般……

  在此刻,錢師爺第一次感覺,這就是被粉飾出的太平,實際上卻是波濤洶涌,這樣暗藏在深處的旋渦,根本就不是他和他家東翁這樣的人,可以看得清,制得住的。

  想到這里,錢師爺不由自哂冷笑,別提什么看得清,制得住了,便是攪渾水,他倆加在一起,只怕都差點火候。

  再回過頭想想,那米家九娘子這番話,雖然都是大實話,其實不僅把他和他家東翁都罵了進去,甚至還在暗諷,派他們來的人便是用錯了人,他倒想問問,究竟什么樣的人來,才能扭轉這局面?

  錢師爺失魂落魄回了縣衙后宅,到了郁縣尊書房時,依舊面色極差,郁縣尊見狀,連忙請了錢師爺坐下,又親自倒了茶水,遞到他手上,看著他一飲而盡才問道:“先生這是怎的了?莫不是事情辦得不順利?米家那個姐兒改了主意?”

  錢師爺這才想起來,把手里一直下意識提著的匣子遞到了郁縣尊書案上,搖頭苦笑道:“事情倒是沒什么不順利,米家九娘子一口便答應了,只說會送到桑晚先生那里,她不要這個名聲,說是他們米家小門小戶,擔不起這樣的聲名。”

  郁縣尊聞言,有些愕然看向錢師爺:“這是她一個小姑娘說的話?”

  錢師爺點了點頭,臉色依舊灰敗:“不僅如此,她還說臻姐兒的事,怕是我們查錯了方向。”

  若說前頭郁縣尊還只是意外,這下便是心中大駭了,想起米玉顏的身世遭遇,他還以為她是知道了些什么,當即便不由自主站起身問道:“她怎么說的?”

  “她說賊人很有可能是走的水路把臻姐兒她們劫走的,而且這件事可能是藺南城里的人做的,她還問了些胡員外的事,看上去應該是對這位胡員外極其懷疑。”錢師爺照實稟道。

  “這是她的猜測還是有什么實證?”郁縣尊聽了這連著幾個可能和懷疑,倒是稍稍平靜了些。

  錢師爺便把米玉顏那些話都說了一遍,又道:“雖說我感覺她也是猜測,但是不能否認,她比我們想得更加周全,而且她比我們對藺南這一帶更加熟悉,她說這藺南城里必有魑魅魍魎,那極有可能便是真的,不過是我們派出去的人對這地方不熟悉,又或是有人存心想讓我們看到什么,便給我們看了什么。”

  “你是說那胡員外便是這城里的魑魅魍魎?這事兒就是他做下的?可這還是說不通啊,動機是什么呢?他一介商賈,為何要做下這件事呢?”郁縣尊思忖了片刻才搖頭。

  “東翁,我覺得米家九娘子說得有道理,藺南這地方,不是能以常理忖度之處,東翁,你再想想她說的這些話,就沒覺著,咱們是不是來錯了地方,又或者,必會有負所托?”錢師爺見郁縣尊的感觸,似乎沒有自己那般大,不由有些著急。

  郁縣尊苦笑著搖頭,他知今日錢先生這樣自視甚高的人,突然被一個年不過及笄的女子當頭棒喝,定然情緒會有很大波動,不由安慰道:

  “不瞞先生,自打臻姐兒莫名其妙失蹤之后,這種無力感經常便縈繞在我心頭,揮之不去,卻也無法可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所幸天家大約也知道此處極難,只是讓我們當個眼線和釘子而已,不必自視過高,也不用妄自菲薄。”

  錢師爺聞言,訝然抬頭看向郁縣尊,這一刻他才明白,原來看不清形勢,自視過高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郁縣尊見錢師爺這般模樣,干脆說道:“先生不若去趟藺南山,除了給桑晚先生帶個話,順便也好消散消散。”

  錢師爺見郁縣尊如此說,便知他的真實目的,是想讓自己上山去求證一番,也沒再多說什么,只是點頭應了,轉身出門,干脆要了匹馬,騎著出了城,往藺南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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