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久茹腦子里在反復播放那個人拔管子的動作，瀟灑而流暢，仿佛做過了千百遍一般，又仿佛剛才在自己手底下消逝的不是一條人命，只是碾死一只螞蟻這么簡單。
“不……他們怎么可以……變態，變態……”趙久茹啞著聲音，哭著往前走。
她認識那個人，是小五。
她在海灘邊醒過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是葉峰，第二眼就是小五。
“喲，好漂亮！”小五看見她就是一聲感嘆。
他才二十出頭的年紀，皮膚黝黑，臉上是出海被曬傷的痕跡，常年跟著葉峰捕魚，曬海產品，然后拿到縣城去賣，因為腦子靈活，還單槍匹馬談了不少單子，最近還跟某個網絡平臺簽了約，正準備直播賣蝦干和魚干。
那天說到這個的時候，小五的眼睛都在發亮，告訴她：“大姐，我們要發財了！這個能掙錢，能掙很多錢，掙了錢我媽就有救了，我就先帶她去治眼睛，然后我們和葉哥一起去大城市買個房，以后還做鄰居！”
她什么都不會，葉峰在外忙碌的時候，是小五帶頭，讓村民教她曬海帶，教她撬海蠣……這里面嘶吼掙扎的每一個人，盡管面目全非，她都能一一對上人名。
教她針線的于大嫂，鼓搗露天電影的沈書記，喜歡抽煙曬太陽的王老五……
每一個人，都和她朝夕相處，都和她聊過天，說過話，甚至開過她和葉峰的玩笑……每一個人，都有父母在家里等候，都有兒女在外打工……
“不，他們不能這樣……”趙久茹搖頭，瘋了一般往窗子撲去，被人一把拽住。
“帶她出去。”姜煙低聲道。
趙久茹哭著：“救救他們，我求求你！姜小姐……”
“趙久茹，你還想救葉峰嗎？”姜煙問。
趙久茹的哭聲瞬間就止住了。
與此同時，聞歌身上背著個人，艱難地頂開了門。
是葉峰！
趙久茹拼命忍著自己的聲音，全身抖得像篩子，被施冷拽著走到門邊。
她不能說話，不能開口，她也很清楚一路走來的情況，能把一個人帶出去，已經是萬幸。
“往前走。”姜煙道。
她的聲音還是很涼，帶著讓人不容抗拒的力量，也猶如兜頭的冷水，能夠將人從頭到尾，澆個徹底。
趙久茹想回頭去看實驗室里的人，被施冷鉗住了手臂，“走吧，別看。”
她深吸了口氣，閉上眼，最后用力掙開，踉蹌地往門外走去。
門關上的那一刻，她全身發涼，聽著輕輕的“咔”一聲，便覺得全身脫離，連看葉峰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了。
一行人迅速回到了車上。
眾人都是默然，剛才那個畫面太有沖擊力，在生死面前，沒有人會再提起玩笑的心思，就連聞歌和楚夢璇也是罕見的沉默。
“為什么……”趙久茹低聲開口。
姜煙側頭看她。
趙久茹將頭埋在膝頭，忍不住哭出聲來，“為什么啊！為什么要抓他們，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那些都是人！都是命啊！”
“權力和利益。”姜煙平靜道。
她沒有說的是，趙久茹曾經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員。她甚至想過加入這個實驗，所以現在這一幕何其諷刺。
“權力……利益……”趙久茹滿臉是淚地抬了頭，“你曾經說我活在勾心斗角的生活里，那些勾心斗角，是不是……”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吐，眼里是恐懼，是生怕聽見那個答案的恐懼，“是不是也包括了這些？”
姜煙不答。
趙久茹咬牙。
“他們還有救嗎？”趙久茹問。
“沒有。”這回姜煙答得很快。
趙久茹晃了晃，像是支撐不住自己的身子一般往后倒，但是很快，她的力氣又被另一件事給懸了起來——
葉峰突然開始痙攣。
“葉峰！”趙久茹撲向葉峰。
姜煙眉頭一凝，轉頭看去，頓時瞳孔微縮。
葉峰的身上已經開始出現白斑，速度很慢，并沒有她在實驗室資料上看的那樣夸張，但是這樣的癥狀很顯然就是……
“他被注射了病毒。”姜煙道。
趙久茹的腦子都慢了下來，“病……病毒……”
“是，病毒，就和你看見的那些村民一樣。”姜煙觀察著葉峰，心里沉了沉，“但是我不確定他被注射的劑量有多少……”
“救救他！你要什么我都給你！”趙久茹聲音凄厲，上前扒著姜煙的褲腿。
姜煙動了動嘴唇，半晌道：“我們先回去。”
得到了這個回答，趙久茹的手指頓時脫了力，不可置信地盯著姜煙的臉，嘴唇蠕動，徹底失聲。
車子開回了楚家，與此同時，馮欽也收到了消息。
實驗室這邊過了一會兒才發現交接班的研究人員并沒有過來，眾人疑惑之際，送飯的人首先發現葉峰不見了，然后才查到研究人員都暈倒在了同一個房間里，身上的衣服都被扒了個干凈，眾人立刻將這件事告知了正在啤酒廠里等待的馮欽。
馮欽大怒，回去查看，但已經晚了。
“就憑趙久茹一個人，怎么可能把人救出去！她哪來的那么大的能量！”馮欽大喊大叫，已經口不擇言了。
他忘了自己還站在趙久茹的地盤上，周圍有幾個保鏢已經面露不悅。
但他們很清楚，現在的趙家和馮家就是一體的，趙久茹失憶，也沒有半點要回趙家的意思，以后趙家很有可能是真的要被馮欽拿捏了，現在站出來和馮欽對著干，是一件非常不明智的事情。
所以沒人說話。
半晌，馮欽才緩了緩，“讓人去查監控。”
“馮總，查過了，監控被人銷毀了。”
“銷毀？！”馮欽不可置信，隨即心里咯噔一下。
這熟悉的手法……
他心如亂麻，但又不敢確定自己的猜測，如果這件事真的和姜煙或者傅司眠有關系，他們又為什么要幫趙久茹？越想，馮欽就覺得越害怕。
“他們費這么大的勁把人救出去也沒用。”馮欽冷笑，“等著吧，葉峰身上已經被注射了半成品的病毒，就連我都知道他會變成什么樣。就讓趙久茹好好享受我送給她的這份大禮，對……最好是心碎而死，或者是跟著她那個新歡一起下地獄去，這樣才是最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