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絕頂的傅少，怎么可能不明白。”她接話。
一來一回，傅司眠眼底氤氳起了霧氣，遮蓋了所有涌動的情緒。
他的手指在顫，擰著床單，仔細看就能發現。
姜煙垂眸，低聲道：“你是為了逃債吧，傅司眠？死了就可以不用還了，你知道我不是遷怒的人，我非但不會責怪你的手下，還會幫著你帶領他們繼續和陸家斗，和富子斗，和她身后的大山斗。至少你在我這里，是走得干干凈凈了。”
傅司眠不語，靜靜望著她。
他貪戀這樣的時刻，即使是在生命瘋狂流逝的時候，他也甘愿用這個做代價，換她的輕聲細語，溫柔相待。
隨即他又是一哂，覺得這個想法要是給姜煙知道了，怕是她又要橫眉冷對，說他“瘋了”。
“要是可以，茍延殘喘我也想留下來。”傅司眠輕聲道。
姜煙低頭看著他，視線從他依舊精致的面龐，移動到了他的頸側——那里已經發白，并且有細微的汗珠滾落，應該是病毒發作了，他真正在遭受的痛楚應該不止是眼前看見的這樣。
“傅司眠，就算我們兩清了吧。”姜煙突然道。
傅司眠驟然睜眼，“你說什么？”
“我說，兩清。”她緩緩道，“我不糾結那個孩子的事，你的斷指也算還了我的仇，剩下的仇恨……就用你給我的恩情去填補。”
她自嘲地笑了笑，“你知不知道，我最恨的其實不是你讓我失去那個孩子而無動于衷。我最恨的，是我始終沒有一個足夠拿刀向你討債的理由。如果不是你，我不會活在地獄里，但是就算沒有你，我母親最終還是要走到被人虐待致死的地步，而我……也不可能擁有復仇的力量。
“所以說白了，傅司眠，我很清楚一直都是你在縱容我，只有你縱容，我才能有這個向你復仇的機會。”
這是她第一次這么認真地和傅司眠剖析自己內心的想法，傅司眠震動許久，嘴唇動了又動，最終還是笑了。
“你知道嗎，我突然感謝那一針。真的值了。”他道，緩緩伸手，換了完好的左手碰了碰姜煙，隨后握住了她的手。
他動作很輕，像是怕驚到她一般，整個過程的速度像是在慢放，為的就是給姜煙充足的拒絕他的準備。
然而姜煙沒有。
傅司眠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輕聲喟嘆，“煙煙……”
姜煙迅速偏頭。
傅司眠只能看見她線條柔和的側臉和倔強抿著的唇，然后他一愣，因為手背濕了。
——他低頭看去，清晰地看見自己的手背上多了一滴透明的液體，身子頓時僵硬起來，兩秒鐘之后才緩緩抬頭去看姜煙，喉頭上下滾動。
她哭了？
傅司眠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突然翻飛的心潮，起身將她擁住，姜煙掙扎躲開，自己心里也正在大罵自己的不爭氣，這眼睛不受控制，這心也跟著搗亂，竟然在這么重要的時刻落淚……
“你別怕。”他低低吐出三個字，心如刀割。
姜煙冷硬道：“我有什么可怕的？”
傅司眠不說話，動作更緊了。
空氣里是可怕的靜默，姜煙垂頭看見了他骨節分明的手，還是一樣的好看，不同的是膚色的變化似乎比剛才更加強烈了，血管暴起的樣子十分駭人，看在她眼里，就直接和葉峰當初的狀況重疊。
“我出了事之后，肅飛他們就跟著你。”傅司眠道，“我交代過了，我的所有關系網都轉到你名下，不用擔心你會命令不了他們，我很早就跟他們打過招呼，隊里的人對你都不陌生，而且我知道你的能力，你能做好。”
這話瞬間就將姜煙點燃了。
“轉到我名下？傅司眠……”她咬著牙問，“不都說禍害遺千年嗎？你為什么這么容易就死了？”
她猛地將人一推，帶著怒意，渾身顫抖，“你有替別人去死的癖好是嗎？上一次是我，這一次是邵肅飛，多來幾個人，要把你尸體分成幾塊才夠用？”
“我還真沒看出來你是這種圣母脾氣，從前對我的時候不是挺狠嗎？說下手就下手，怎么了，這事兒你還分別人和自己人么？”
“你就是個王八蛋！自己走了，把這個爛攤子扔到我身上！我稀罕替你收拾這些？我又憑什么替你收拾這些？我不想管，你死了就死了，我轉身就找個豪門嫁了，再也不管病毒不病毒，誰愛死就跟著一起死好了！我這輩子只要把自己保護好，就已經夠了！”
她說完，全身發抖，氣得胸膛起伏。
對面的傅司眠從最初的微訝到后來的平靜，臉上漸漸掛了笑，“好，你想怎樣就怎樣。你想歇了，我讓他們收網，陪著你去其他城市，幫著你做點生意，你也能過好這一生。”
姜煙啞然。
她想激傅司眠和她吵一架，因為她實在是受不了此刻溫馨又柔軟的氛圍了。
她是進來興師問罪的，不知道為什么會演變成現在這樣？這男人又是一副好好先生的面孔了，就像當初蠱惑她的時候一般，這雙溫柔又狹長的眸子看著她，仿佛能看到她心里去。
“我是說真的，我不干了。”姜煙威脅，“你一死，我帶著你的兄弟歸隱山林。”
“好。”他笑。
“然后我嫁個豪門，舒舒服服過日子。”
傅司眠眼神一暗，輕聲道：“……好。”
“我也不替你收尸，你最討厭黑暗，我就把你埋在北城最陰冷最可怕的地方，讓你死后都不得安寧！”
“好。”
三個好，姜煙徹底沒了話。
她起身盯著傅司眠道：“傅司眠，你就是個混蛋！”
說完轉身，不再給傅司眠反應的機會，徑直出門。
門一拉開，早就等在門外的邵肅飛和聞歌立刻迎上來，看著姜煙的臉色又不敢說話了，只能目送她離開。
姜煙走到自己房間，砰地關了門，淚腺瞬間失控，在沒人的地方淚光洶涌而至，毫無預兆。
她咬牙忍著自己的聲音，伸手抓著左胸膛已經被她揉皺的防護服，心口窒息的感覺更加強烈了。
這一回她不用再去觸碰，都能嘗到自己嘴角的咸濕。
她沒法再否認了，她是真的……
在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