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斬妖 > 第101章 彼岸無花
  盒子里裝著一方白玉。

  其上雕刻著一頭如龍似虎的異獸,小巧精致惟妙惟肖。

  這異獸云缺認得,傳聞龍子之一,名曰螭虎。

  認出異獸的同時,云缺腦海里想到一個詞,天子璽以玉螭虎紐。

  翻過來,果然底面刻著八個字。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玉璽!

  云缺大為吃驚。

  皇帝的玉璽,怎么會出現在學宮后山,還被藏在了圣人字跡后面?

  來不及多想,云缺將玉璽收進懷里,跳到地面。

  鐵門后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有人正趕來查看。

  讓屠蘇和滿申將兩塊巖石趕緊放回原處,云缺幾步奔到鐵門前,將大門暫時擋住。

  一人多高的石塊,換成普通人肯定搬不動。

  不過屠蘇和滿申這種七品武夫不在話下,一人扛起一塊大石,往崖頂攀爬。

  咚!咚!咚!

  砸門聲大起。

  云缺一腳撐地,用另一個膝蓋抵著大門,就是不開。

  “開門!”

  宋道理惱怒的聲音在門后響起。

  “稍等啊,大門壞了,馬上修好!”云缺敷衍道。

  “不用修!壞了我再做一扇!你退后!”

  在宋道理怒喝的聲音中,鐵門上傳來一股巨力。

  以云缺七品武夫的力道險些沒頂住。

  “等等!我的腿卡住了!再撞腿就斷了!”

  云缺一邊拖延時間,一邊朝著屠蘇和滿申連連揮手,示意兩人動作快點。

  “你們到底在做什么!快開門!”

  宋道理的喝聲愈發惱怒。

  一直拖延到屠蘇和滿申將石塊重新安裝好,云缺才退后。

  哐當一聲,鐵門打開。

  宋道理面沉似水的走了出來。

  他先看了看面壁的三人,又掃了眼角落里熄滅不久的火堆和地瓜皮。

  身為學宮事務堂總管,這么點貓膩宋道理哪能不清楚,只不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已。

  沒理睬地瓜的事,宋道理的目光望向崖頂。

  隨后這位學正的表情變得精彩紛呈。

  先是呆滯,接著驚恐,然后懊惱,最后變得面無人色,氣得渾身顫抖。

  云缺順著宋道理的目光望去,看到了崖頂的圣人筆跡。

  隨后云缺無奈的嘆了口氣,捂住了額頭。

  大意了。

  讓兩個不識字的飯桶去安裝巖石,結果還給安反了!

  原本八個字是:

  滄海無盡,彼岸有花。

  現在變成了:

  滄海有盡,彼岸無花。

  有和無兩個字,調了位置。

  這么明顯,別說學宮學士,找個剛認字的娃娃來都能發現。

  “你、你、你們這些逆徒!”

  宋道理氣得體若篩糠,兩只手都在顫抖,他渾身起伏著一股驚人的氣息波動,憤怒道:

  “圣人遺跡,天賜之物!你們敢踩落圣人筆跡,簡直大逆不道!天祈學宮教不了你們這些狂徒,即日起!你們三個逐出學宮,永不錄取!”

  宋道理怒喝的同時,伴隨著一陣洶涌的氣浪,吹得三人站立不穩連連倒退。

  在宋道理散發的氣息面前,七品武夫竟難以立足!

  云缺很清楚宋道理身上的,是精純的文氣,與道門的靈氣類似,是施展儒家法術的核心力量。

  這位事務堂總管,果然有著很強的修為。

  這下屠蘇和滿申傻眼了,有心求饒,可宋道理散發的氣息吹得他們根本張不開嘴。

  云缺知道闖禍了。

  但沒想到這么嚴重。

  掉塊石頭而已,按回去就是了,實在不行多閉門思過幾天,何至于開除呢。

  悟心崖,不僅是面壁之地,還被學宮視為圣地,畢竟有圣人親筆遺跡在此,連整座小山都不可隨意踏足。

  云缺之前并不知道這規矩。

  現在知道,也晚了。

  看宋道理憤怒的模樣,想要留在學宮,怕是很難。

  正這時,一位略微駝背的老者從鐵門內緩步走了出來,背著手,面帶微笑,蒼老的眼睛十分渾濁。

  老者穿著普通的粗布長衫,一雙布鞋,看起來平淡無奇。

  看到老者,宋道理立刻收斂氣息,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道:

  “大祭酒!您老怎么來了。”

  出現的老者,正是在后山種了大片地瓜又留下一首地瓜詩的學宮大祭酒,秦蒙。

  “人老了,睡得輕,聽見響動便來瞧瞧。”

  大祭酒語氣溫和,嘮家常一樣的說道,聽起來就是個鄰居老頭,不認識的話很難想象這位老者竟掌管著整個天祈學宮。

  “這幾個學子頑劣不堪,不僅在演武殿群毆鬧事,罰在悟心崖面壁也不老實,膽敢踩踏無名山不說,還將圣人遺跡踩落,簡直不可救藥!學生自作主張,將此三人開除學宮,以儆效尤。”宋道理沉聲道。

  大祭酒沒表態,而是看了看云缺屠蘇滿申三人,微笑道:

  “新豐美酒斗十千,咸陽游俠多少年,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何況幾個毛頭小子。”

  大祭酒的語氣,顯然在給云缺幾人說情。

  云缺多聰明,立刻躬身道:

  “學生一介鄉下平民,新入學宮不知此地規矩,學生知錯。”

  既然大祭酒是個講理的,那么不知者不怪這個道理,正好用得上。

  沒等大祭酒說話,宋道理怒氣沖沖的道:

  “不知規矩,難道還不知圣人遺跡嗎!你們敢在無名山上打鬧,簡直是踩在圣人頭頂!不尊師不重道,大逆不道!”

  宋道理這等儒家修士,對儒圣的尊崇已經到了一種狂熱的地步,圣人遺跡只能用來瞻仰,豈能踩踏。

  其實不難理解宋道理的憤怒。

  儒圣開創了儒家修煉體系,相當于一派的開山祖師,后來者只能敬仰。

  罵儒修什么都行,大不了拳腳相向,可一旦在儒家修士面前謾罵了儒圣,那儒家修士是會拼命的。

  云缺無話可說。

  屠蘇和滿申全都哭喪著臉,他們知道這里是禁地,可一打起來就頭腦發熱忘到腦后,現在冷靜下來追悔莫及。

  大祭酒呵呵笑了起來,道:

  “圣人頭頂,并非踩不得,若有后來者能踩在圣人頭頂再進一步,我想,儒圣他老人家也會高興才對。”

  大祭酒的一番話,聽得宋道理啞口無言,沉默不語。

  遙望著并不多高的無名荒山,大祭酒唏噓感慨的道:

  “學問,用來齊家治國平天下,學問,是一塊又一塊的基石,需沿階而上方可登頂高處,我們這些老家伙,修煉多年,一事無成,到老了,僅剩的希望便是成為一塊基石,讓年輕后輩踩在我們肩頭,往前再多走幾步。”

  大祭酒說得平平靜靜,簡簡單單,可聽在宋道理耳中,如同驚雷炸起。

  宋道理緊緊皺著眉,沉默良久,朝著大祭酒躬身施禮,道:

  “學生受教了。”

  隨后宋道理瞪了眼云缺幾人,道:

  “我收回之前開除的懲罰,不過,這三個學子著實頑劣,十天面壁,罰得太輕!”

  大祭酒微笑道:

  “那就罰他們這十天面壁,不許吃烤地瓜。”

  大祭酒開口,宋道理不敢不聽,又狠狠的瞪了三人一眼,揮袖離去。

  云缺與屠蘇滿申三人齊齊施禮,謝過大祭酒。

  比起開除學宮,不吃烤地瓜這種懲罰簡直和撓癢癢一樣。

  云缺至此松了一口氣。

  秦蒙微笑著看向三人,道:“你們,從何處來。”

  “草原來的!”屠蘇急忙答道。

  “我也是草原人!”滿申答道。

  大祭酒微微點頭,又輕輕搖頭,看向云缺。

  云缺本想回答從青狐山而來,可看到大祭酒搖頭,忽然心頭一動。

  “學生,從凡間來。”云缺恭敬答道。

  “要到何處去。”大祭酒笑著問道。

  “到天上去。”云缺答道。

  “去做什么。”大祭酒道。

  “聽說仙人都大方,去賺他們點小錢兒。”云缺道。

  “呵呵呵呵!我問過很多人這個問題,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門,有人要去飛升成仙,有人想去九天攬月,還有人要去探索天外尋那長生不滅之法,唯獨你,想去天上賺錢,不錯,是個有慧根的。”

  大祭酒捻著胡須笑道:“年輕人,應該多用心修煉,少些頑皮為好,裝錯的巖石,你們自己調換過來。”

  三人齊聲應是,轉身跑向斷崖準備將巖石調換。

  大祭酒面帶微笑,目光隨之望向圣人筆跡。

  看著看著,秦蒙渾濁的目光忽然變化起來。

  就像一灘泥水,在剎那間轉為清澈!

  大祭酒的眼底再無渾濁,泛著一股懾人的光華,長長的壽眉也隨之微微鎖起。

  當大祭酒目光變化的同時,云缺三人的腳步就此定住。

  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動!

  三人好像陷入泥沼里,無論如何用力邁步,腳下紋絲不動!

  這股力量玄奧而強大,絕非法術,僅僅是氣息而已。

  云缺心頭暗驚。

  單單散發出的氣息波動就如此恐怖,這位大祭酒的修為將可怕到何種程度!

  回頭看去,云缺發現大祭酒正望著圣人字跡,帶著有一種疑惑的神色。

  仿佛遇到了什么難題。

  良久,禁錮三人的氣息消散。

  大祭酒轉身離去,臨走前吩咐了一句話:

  “石塊先這樣吧,不用動了。”

  既然大祭酒說不用調換,屠蘇和滿申大喜過望。

  剛才他們一人扛一塊巨石爬山,懸崖又陡峭,實在累得不輕,腰酸背痛,再來一次非得累趴下不可。

  崖底很快只剩下云缺三人。

  一場開除的危機,有驚無險的過去了。

  屠蘇和滿申在暗暗慶幸,而云缺則盤坐在崖底,始終望著頭頂那八個圣人遺留的大字。

  大祭酒剛才的神色不對。

  云缺覺得大祭酒肯定從這八個字中察覺到了什么。

  可圣人字跡遺留了千年之久,秦蒙身為學宮之長的大祭酒,早就看過多次才對。

  怎么今天有所感悟?

  “滄海有盡,彼岸無花……”

  呢喃著安反了的字跡,云缺漸漸明悟一些東西,心里也愈發震驚起來。

  滄海無盡,彼岸有花。

  這句原話是對修行的理解與憧憬,令修行者們對艱苦修煉的未來,有一種苦盡甘來的期盼。

  可如今反過來兩個字,這句話的意義變得截然不同!

  滄海有盡,彼岸無花。

  意為修行之路有盡頭,但修行的終點卻沒有鮮花存在,并不美好,甚至存在著無人得知的巨大危機!

  前一句,是鼓勵之言。

  后一句,分明是警告!

  “彼岸……到底有花,還是沒有花呢?”

  云缺望著崖頂的字跡,陷入深深的沉思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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