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 > 第372章 匈奴單于,問漢太后無恙
  天子勝新元元年春,匈奴叩邊;

  夏,匈奴遣使。

  在史官筆下,或者是后世人的認知中,漢室這一年所遭遇的‘大事’,大概會被總結歸納、濃縮為以上這寥寥數字。

  但只有真正生活在這個時代人,親身經歷、親眼見證過這些事的人才明白:事實,遠非這寥寥數字、三兩句話所能說清。

  ——在春天的戰爭中,漢家直屬長安朝堂管轄的、地理位置更重要的邊關四郡,都遭受了極其巨大的損失。

  單就是人口,便在這場戰爭后或死、或逃,又或是被匈奴人擄走將近四成!

  軍隊方面,北地都尉全軍覆沒,整部都尉五千將士,包括北地都尉孫戊本人在內,都在這場戰爭的開篇為國捐軀;

  雁門、上、代三郡的軍隊,也遭受了不同程度的重大打擊,甚至連編制都已不再完整,面臨著整編。

  而在這個前提下,匈奴人遣使,而且是主動、率先派來使者,其險惡意圖,自也不言而喻······

  ·

  “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問漢太后無恙。”

  長安,未央宮宣室殿。

  那身材高大、五官方正,明顯是漢人模樣,卻身著胡服、扎辮披發,還在鼻翼、唇角帶著金屬環的匈奴使者一聲拜喏,宣室殿便立時為之一靜;

  只片刻之后,整個宣室殿,便徹底淪為了怒的海洋······

  “咨爾蠻夷,欺我漢家無人邪?!

  !”

  便問一聲嘶吼于朝臣班列響起,立時就有幾道人影飛竄而出,作勢便要撲將上去!

  好在一旁的郎官眼疾手快,也顯然是早有準備,才算是避免了這場肢體沖突。

  而在御榻之上,無論是端坐于正中間的竇太皇太后,還是分坐于御榻兩側的賈太后、劉勝母子,都無一例外的沉下臉去。

  ——匈奴單于,問漢太后無恙。

  就這簡簡單單一句話,便已是包含了海量的訊息。

  其一:單從這一句話來看,匈奴單于攣鞮軍臣,根本不把年弱未冠的少年天子劉勝當回事——至少是現在暫時不當回事。

  所以,匈奴使者才會一反常態,說出那句‘問漢太后無恙’,而非‘問漢皇帝無恙’。

  其二:和過去相比,匈奴使者這次的拜喏詞,除了將‘漢皇帝’換成了‘漢太后’之外,還少了一個字。

  ——過去的‘敬問漢皇帝無恙’,變成了‘問漢太后無恙’。

  少的這一個‘敬’字,表明匈奴人現在,連表面上都不愿意客套了,直接點名漢-匈雙方并非平等對話,而是匈奴以上位者的姿態,傲慢的同低微的漢室對話。

  其三:那一句‘問漢太后無恙’,其實還有一個歧義。

  ——這里的‘漢太后’,是太皇太后竇氏被簡稱為‘漢太后’,還是真的指如今的太后賈氏?

  如果是前者,那倒沒什么;

  可若是后者,那匈奴人說出這句問候詞的意圖,也不可謂不險惡。

  一山,不容二虎。

  而如今的漢家,卻又兩位太后,同住于長樂宮······

  “想來貴使,是第一次出使我漢家吧?”

  寂默中,御榻上悠悠響起竇太后低沉、平緩的語調,總算是將殿內的短暫嘈雜所打斷;

  眾人循聲望去,便見御榻之上的竇太后探出手,手持鳩杖,又由賈太后、劉勝二人一人一邊扶起身。

  而后,便將那似是空洞,實則卻令人莫名膽顫的昏暗目光,大致撒向匈奴使者所在的殿中央。

  “按照當年,太宗孝文皇帝,同貴先主老上稽粥單于所達成的盟約,漢匈雙方互遣使團,各以主俗為準。”

  “——匈奴使者到了漢家,就按漢家的規矩,享受二千石的待遇;”

  “而漢使到了龍城,貴方也應當按照當戶級別的規格來對待。”

  “貴使出使我漢家,享受著二千石級別的待遇,那就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

  “出現不恰當的言辭,就應當虛心請教。”

  “而貴使方才一句話,便犯了足足三個錯誤。”

  “我作為太宗孝文皇帝的妻子,很樂意為貴使指出這三個錯誤······”

  ···

  “其一:按照我漢家的規矩,我這瞎眼老婆子,是太皇太后。”

  “雖偶有人私下建成我為‘太后’,但在正式場合,是要喚全稱的。”

  “——因為我漢家,除了我這個太皇太后,也同樣有皇帝的母親,是我漢家的太后。”

  “貴使方才那一聲‘漢太后’,非但貶低了我這瞎老婆子的尊榮,也讓這句話出現了歧義。”

  “受到匈奴單于的派遣,到我漢家來出使,貴使,實在不應該說出這樣可能有歧義的話······”

  ···

  “其二:即便正確稱呼我為太皇太后,貴使也不應該自作主張,替貴主單于對我表達問候。”

  “——匈奴的主,是單于;而我漢家的主,是皇帝。”

  “即便現在,皇帝年弱未冠、尚未親政,那也是這天下共主。”

  “貴使方才的問候,實在是弄錯了對象······”

  ···

  “其三······”

  說到最后,便見竇太后顫巍巍側過身,走到了御榻旁。

  就那么側對著殿內公卿百官、匈奴使團,略帶自嘲道:“今日,貴使攜匈貴主單于之命而來,本就該同我漢家的皇帝接洽。”

  “至于我,原本只是想來一睹貴使尊榮,并向貴主單于,彰顯我漢家的重視。”

  “只是我已目不能視,難睹貴使面貌;”

  “聽貴使話里的意思,貴主單于,也并不在乎我漢家是否重視貴方,是否做足了禮數、備足了體面。”

  “既然是這樣,那我這個瞎老婆子,也就沒有繼續在這里待下去的必要了······”

  言罷,便見竇太后輕嘆著氣,由賈太后攙扶著,一步步朝著后殿的方向走去;

  獨留殿內,瞠目結舌的公卿百官、滿是錯愕的匈奴使團,以及面色隱含感激的天子勝,目送婆媳二人漸漸遠去······

  “恭送皇祖母,恭送母后。”

  “恭送太皇太后,恭送太后······”

  匈奴使團正驚愕之際,御榻之上、殿兩側,先后響起天子勝和百官的拜喏聲。

  待緩過神,卻見劉勝已是重新繃著臉,于御榻上坐下身。

  ——獨自一人端坐于御榻之上,目不斜視的直勾勾望向方才,那開口拜喏的匈奴副使。

  “瞧模樣,先生是漢人吧?”

  “甘愿披發左衽,為蠻夷走狗,卻是為何?”

  “——是先祖將先生的名諱,從自家族譜中抹去了嗎?”

  “還是先生家中宗祠、祖墳,都已經不知去向了?”

  堂堂天子之身,一開口就是問候對方祖宗,殿內才剛被竇太后平息下去的火藥味,只在瞬間便再次喧囂至上。

  而在殿中央,聽聞少年天子毫不加以掩飾的敵意,那匈奴副使,卻是施施然拱起手。

  “承蒙皇帝陛下關切,外臣,受寵若驚。”

  “只是外臣家中瑣事,不敢奢望皇帝陛下勞心。”

  “外臣此來,也并非是為了讓皇帝陛下,關心外臣家中瑣事······”

  毫無畏懼的對上少年天子吃人般的陰狠目光,不緊不慢的做出自己的回應,那匈奴副使的目光中,也隨即閃過一抹不易為人察覺的陰狠。

  ——每一個判漢投胡,甘愿為蠻夷走狗的漢奸,都必定有著不忍直視的過往。

  或許是地方官吏貪得無厭,壓的百姓喘不過氣,卻敢怒不敢言;

  又或許是豪強富戶無惡不作,僅僅為了一己私欲,就如拍死一只螞蟻般,拍死了一個貧苦家庭。

  對于漢家,或者說對于華夏,這些漢奸,大都有著恨。

  也正是這恨,驅使他們拋棄所有的廉恥,甘愿為民族的敵人,獻出自己的一切······

  “匈奴右大當戶,外臣呼延屠,參見皇帝陛下。”

  終于,那匈奴貴族大半的正使,從那漢人副使身側上前一步;

  而這一開口,便又忍得漢家君臣無不瞠目結舌······

  ——右大當戶!

  ——匈奴八柱之一,右賢王麾下最得力的干將,匈奴單于本人最忠實的走狗!

  只剎那間,殿內百官便有至少一般的人,望向匈奴正使的目光中,帶上了滔天殺意。

  甚至就連劉勝,都有那么一瞬間,生出‘斬了這胡人’的沖動。

  這,可是匈奴八柱!

  尤其還是右大當戶,類比的話,大致等同于漢家的衛尉!

  如此高官,且不說死在異國——尤其是敵對國,會引發怎樣激烈的沖突;

  單就是‘殺死匈奴八柱之一’,就已經讓劉勝有些口干舌燥,甚至壓抑不下心中的沖動了。

  但很顯然,那匈奴貴族既然敢來,便已是預料到了今天的狀況;

  與此同時,又對自己的人身安全,有著莫大的安全感······

  “外臣是正使,攜我主單于的誠意而來,想要將我主單于的意圖,告知皇帝陛下。”

  “至于副使,不過是外臣的翻譯,并不能代表我主單于。”

  此言一出,殿內漢家君臣只紛紛回過身,再次將復雜的目光,撒向屹立于殿中央,甚至還帶著些許儒雅氣質的匈奴右大當戶:呼延屠。

  而到了這一刻,方才那一段小插曲,也逐漸讓劉勝冷靜了下來。

  “先派副使試探,一句‘問漢太后’,便有可能讓朕和皇祖母,乃至母后和皇祖母之間生出嫌隙,又能順帶暗諷我漢家‘牝雞司晨,女子當權’;”

  “試探過后,再由正使站出身,輕飄飄一句‘他說了不算’,便算是為此給了交代。”

  “偏偏那副使,還是個漢人······”

  目光直勾勾注視向呼延屠目光深處,回想起方才發生的一切,劉勝只愈發冷靜了下來。

  因為此刻,劉勝的怒火,已經近乎達到了頂峰。

  劉勝清楚地知道:越怒,就越要冷靜;

  越冷靜,就越能想出復仇的辦法······

  “既然是這樣,那朕,便也不多說什么了。”

  “倒是右大當戶,一口漢話如此流利,居然還需要有人翻譯······”

  “嘿;”

  “右大當戶說是,那便是吧。”

  “不知貴主單于此番遣使,是為了什么呢?”

  “難道是春天的大戰,讓貴主單于感到愧疚萬分,才遣使前來,想要賠償我漢家邊關軍、民的損失?”

  劉勝話音未落,便見呼延屠靦腆一笑,旋即便毫不別扭的躬下身,按照完整的漢家禮數,對劉勝拱手一拜。

  “皇帝陛下,怕不是在說笑了。”

  “——按照我們草原的規矩,就算是親兄弟,那也是會為了爭奪草場,而通過搏跤、比武的方式決出勝負的。”

  “按照我先主老上單于、貴先主太宗孝文皇帝的約定,漢匈結為兄弟之國,又何許為了一點小小的摩擦,而影響彼此之間的情誼呢?”

  言罷,呼延屠不由又是一笑,還頗有些戲謔的搖搖頭;

  而后,才稍整面容,嚴肅的昂起頭,從懷中取出一板木瀆。

  “這,是我主單于遣外臣,帶給皇帝陛下的國書。”

  “我主單于認為,今年春天的小矛盾,或許會影響漢匈雙方的兄弟情誼;”

  “所以,我主單于遣使,一來,是想要向皇帝陛下表明:春天的戰爭,僅僅只是兄弟之間的一次小沖突而已,皇帝陛下并不需要擔心將來,漢匈雙方會陷入常年累月的大戰。”

  “同時,為了再次彰顯漢匈情同兄弟手足,我主單于希望可以再迎娶一位公主,以同皇帝親上加親。”

  “只是考慮到皇帝陛下年幼,尚還沒有適齡的女子,我主單于決定迎娶一位貴先主:孝景皇帝的公主。”

  “我主單于想要得到的陪嫁之物,都寫在了這封國書之上。”

  “而作為回禮,我主單于愿意贈送皇帝陛下馬一匹、牛二頭,金杖、金冠各一。”

  “如果皇帝陛下愿意,我主單于也很希望能在邊墻附近,同皇帝陛下面會,以解開雙方之間的誤會······”

  極其澹然的道出這番華,呼延屠只稍一止話頭,便含笑再拜。

  “希望皇帝陛下好好考慮,并盡快給外臣一個答復。”

  “如今已經是夏天,單于庭北巡,最晚會在秋天回到幕南。”

  “如果到那時,外臣還不能帶著皇帝陛下的回復,到龍城向我主單于復命,那我主單于,只怕就會帶著外臣的部眾,親自來接外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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