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執掌武唐 > 7.第7章 無意得詩
    長吁一口氣,謝瑾翻下床榻緩緩走到窗邊,窗外明月皎潔猶如玉盤,蒼穹繁星璀璨點點閃爍,不時有拖著長尾的流星靜悄悄劃過,不知不覺中謝瑾看得竟是癡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恍然回過神來,卻還是了無睡意,瞧見邊上擱著一方胡床,便搬至書案前落座。

    這胡床并非床榻,而是一種可以折疊的輕便坐具,雙足交叉可供折疊,攜帶十分方便,為唐人慣用坐具之一,《太平御覽·風俗通》中記載:(漢)靈帝好胡床。說的便是此物。

    朦朧月光如水銀瀉地照進屋內,呆坐的謝瑾突然生出一種十分異樣的感覺,一絲突如其來的靈感如流星般在腦海中一閃即逝,快得幾乎讓他不能抓住。

    然而,他終是緊緊地抓住了,仿佛抓住那虛無縹緲的命運,今夜之后,他的一切將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細細思索片刻,謝瑾神情頓時為之一變,急忙研磨提筆,尋來一張黃麻紙鋪在案上揮毫不止,奇峻挺拔的字跡霍然入目,寫的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幾行大字一揮而就毫無停頓,待到擱筆細看,謝瑾整個人如遭雷噬般呆住了,及至過得半響,他才拿起案上紙張不能置信地喃喃道:“這,這是我寫的?”

    自太宗文皇帝在長安城設立文學館,置十八學士以來,大唐一直是文風昌盛欣欣向榮,學究天人的文學大家多不勝舉,朝野鄉間讀書聲聲,庶民練字習文引以為豪,連市井三尺孩童都會因目不識丁而深感羞愧。

    唐人好詩,故此唐時文學中尤盛詩賦,名人名詩膾炙人口,瑰奇秀麗而又宏博遠致,如同百花爭奇斗艷亮人眼眸,文學名士往往作得佳篇絕句,都會引起不小的轟動,甚至能夠得到當政者的注意。

    更為值得一提的是,科舉進士科除了考取經學和時策外,還要加考詩賦,為寒門士子學而優則仕的重要途經,可見詩賦在彼時的重要性。

    謝瑾不善詩賦,偶爾得詩一首也是極為下乘的打油詩,難登大雅之堂,然今晚無意間作的這一首五絕,卻是押韻準確清新樸素,構思細致而又巧妙,脫口吟成渾然無跡,如何不令他大感震驚。

    而且最關鍵的,還是一氣呵成毫無停滯,易如反掌不費吹灰之力,謝瑾抓破腦袋,也實在想不通自己為何突然有了這般文才。

    然則,世事玄妙常人豈能窺探究竟?謝瑾不知道的是,他腦海中所融入的記憶來自于未來許多年后,盡管支離破碎殘缺不全,然那突如其來的靈光一現,也是讓他一生能夠受用,特別是記憶中所帶來的知識存儲,仿若一個文學的大寶庫,可惜目前謝瑾手拿寶庫鑰匙卻不得而入,而且懵懵懂懂毫不知情。

    ……

    震驚之后,謝瑾更多的則是驚喜,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得來的靈感,這首詩念上去竟是瑯瑯上口,倘若明天拿給陳夫子請他評點,說不定陳夫子還會高看一眼,饒恕自己今日在課堂上的莽撞。

    想到這里,他如獲珍寶般將紙箋小心翼翼地收起,心頭一片振奮。

    ※

    紅日臨窗,天上的云彩又薄又稀,城樓上的晨鼓如雷如潮地響徹開來,驚飛了棲息在 了棲息在秦淮河畔柳林中的一群麻雀,大街小巷人們步履匆匆,街邊的店鋪相繼開張,茶樓、酒肆、書店、小吃鋪、珠寶坊、綢緞莊、瓷器店林林總總,多得讓人眼花繚亂。

    陳夫子家住城北積善坊第三曲,府邸不大,前后共有三進,布局擺設簡單卻又不失雅致,第一進除了前院外,便是待客的正堂,此刻,陳夫子落在堂內主人之位,采用的是最嚴肅的正襟危坐姿勢,滿臉都是激動難耐之色。

    陳夫子的對面坐著一個矍鑠健旺卻又沉靜安詳的老人,皓首青衣氣度不凡,臉相英偉沒有半點皺紋,清越得恍若天人一般。

    面對老者,像來談吐自如的陳夫子仿若變得個人似地手足無措,他雙手作拱高高舉過頭頂,行得一個“九拜”之中最為隆重的稽首禮,顫聲開口道:“不知孔舍人何時到的江寧?學生真是驚喜至極!”

    矍鑠老者肅然回拜,捋須微笑道:“十一年前老夫蒙圣人信任,以吏部考功郎中之職主司科舉,你與同縣士子謝懷玉登門拜訪,回想當日情形以及二位談吐,依舊恍然入昨啊!”

    回想當日往事,陳夫子不禁有些澀然,紅著臉道:“當日我和懷玉不知規矩,竟冒失地跑到主考官府邸前去拜訪,倘若不是舍人你寬宏大量不以為杵,說不定當場便要令家仆將我們轟出去。”

    矍鑠老者哈哈大笑道:“老夫量才取士光明磊落,何懼他人閑話?況且到得最后,你和謝懷玉不是都名落孫山了么?”

    陳夫子面紅耳赤,訕訕笑道:“舍人明鑒,學生學問不精科考不中也是常理,回到江寧后,學生埋首書本苦讀數年,不知不覺卻是淡了應舉之心,無意間成為夫子開業授課,庸庸碌碌數載光陰,但見舍人風采如昨,實在汗顏至極。”

    矍鑠老者正色道:“學而優則仕并非王道,你倘若能夠教出幾個能干的學子,也不枉費這一身的學文,況且……”說到這里,矍鑠老者陡然輕嘆:“如今孔志亮已非中書舍人,何有昨日之風采?這舍人二字休要再提了。”

    話音剛落,陳夫子著實一愣,未及思索便脫口而出道:“為何?舍人竟辭官不做了?”

    孔志亮有苦難言,卻不知該如何提及,他本是太宗十八學士之一孔穎達之子,六歲就學過目不忘,被父親孔穎達視為奇才,其后孔穎達為國子監祭酒,孔志亮近水樓臺先得月,整日倘佯在國子監的萬千學問中,二十四歲考中進士入仕,先后擔任蘭臺校書郎、中書省主書、太學博士等職,最后以吏部考功郎中之職主司科舉,可謂春風得意。

    其后,他調任中書省任舍人,這中書舍人共有六人,掌朝廷制誥執筆草詔,政令文稿撰寫多由其出,非文采名重天下者不能擔任。

    可惜這幾年圣人體弱病多目不能視,武后垂簾聽政二圣臨朝,皇權日漸旁落,武后大肆培植親信,以弘文館直學士劉祎之、著作郎元萬頃為倚重,時奉詔于翰林院草制,密令參決,以分中書門下二省之權,中書舍人漸漸形同虛設。

    孔志亮眼見朝局昏暗牝雞司晨,去歲一怒之下竟是辭官不做,掛冠而去應老友之邀來到了江寧縣,這江寧地處江東風景優美,加之又是六朝古都,讓生平幾乎從未離開長安的孔志亮生出了隱居之心,結草為廬蟄居在江寧城東南的橫望山上,整日與老友下棋為樂,不時還看一個兵蠻子的笑話,倒也樂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