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就到了廣交會開幕當日。
天還沒亮，李衛東就來到了展館現場，然后在自己的柜臺上，擺上了幾套羊毛汽車坐墊。
在坐墊展區，最顯眼的位置上都是亞麻汽車坐墊，李衛東的這幾套羊毛汽車坐墊，頓時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也正是這種格格不入，就像是羊群里混進去一只哈士奇，實在太顯眼了，瞬間就能吸引了客商的眼光。所有人來到坐墊展區，第一眼所看到的，必然是羊毛汽車坐墊。
李衛東坐在角落里，一副很淡然的樣子，望著各種膚色的外商走來走去。
展會第一天，除了提前洽談好的訂單之外，絕大多數的外商都只是來逛逛，并不急于下訂單。
而李衛東也早已經從馬德興那里得到消息，沃爾瑪采購商戈登，早已經住進了白天鵝賓館，今天肯定會來展會現場的。
羊毛汽車坐墊這東西，一般國家的人可消費不起，也就只有美國這個有錢的狗大戶才會大批量購買，所以李衛東干脆就找個地方一縮，專門等戈登到來。
結果戈登并沒有等到，卻等來了新加坡的那位吳先生。
上屆廣交會上，吳先生也從李衛東那里訂購了一千套亞麻汽車坐墊，數量雖然不多，但好歹也是個回頭客。
見到吳先生走過來，李衛東立刻迎了上去。
“吳先生，我們又見面了！”李衛東開口打招呼，隨后開口問道：“上次的亞麻汽車坐墊，在新加坡的銷量還不錯吧？”
“我們新加坡的氣溫炎熱，空氣也比較潮濕，這種亞麻汽車坐墊的確很適合在新加坡使用，另外我在馬來西亞的一些華人朋友，也對這種汽車坐墊感興趣，所以我這次打算再訂購一批汽車坐墊。”吳先生開口答道。
“那太好了！我非常愿意為您服務。這次你打算訂購多少？”李衛東開口問。
吳先生則開口說道：“不知道這次的價格有沒有變動？”
“當然沒有，還是29美金一整套，單獨購買前面座椅的話是8美金一件，單獨購買后面座椅的話是15美金一件。”李衛東開口說道。
“既然價格沒變的話，那我也打算繼續訂購一千套。”吳先生開口說道。
就在此時，旁邊另一個廠家的人湊了過來。
“這位先生，我們的亞麻汽車坐墊，報價只要25美金一套！”那人開口說道。
吳先生微微一愣，然后望向那人：“你是說，你們的亞麻汽車坐墊，25美金一套？和李先生賣的這種產品是一樣的么？”
“當然一樣，你請看，這就是我們的產品，也是用亞麻纖維和羊毛混紡而成的。”那人急忙拿來一件樣品，遞給吳先生。
吳先生接過樣品，仔細的看了看，然后用手摸了摸，仿佛在確認材料是否一致。
隨后吳先生望向李衛東，開口說道：“李先生，非常抱歉，我恐怕不能從你那里采購從產品了，你的這位同行，他的產品跟你一樣，而且價格更低廉。”
“沒關系，你有選擇產品的自由。”李衛東笑了笑，完全沒有被搶生意后惱怒的樣子，仿佛根本不在這筆訂單。
就在此時，旁邊又有一個廠家的銷售代表也湊了過來，他開口說道：“先生，我們也能提供同樣的產品，而且一套的價格只要22美金！”
“22美金？同樣的產品？是真的么？”吳先生驚異的問道。
“當然是真的，您請看，這是我們的樣品。”那個銷售代表立刻將自己廠的亞麻汽車坐墊拿了過來。
吳先生仔細的摸了摸這份亞麻汽車坐墊的樣品，露出了心動的表情。
第一個銷售代表見到自己的生意被搶，立刻開口說道；“先生，25美金只是我們的報價，如果你真的想要訂購的話，我們的價格也是能夠再降的。”
“哦？能降多少？”吳先生饒有興趣的問道。
那銷售代表咬了咬牙，開口答道：“21美金一套！”
此時，第三個銷售代表也湊了過來：“先生，我們同樣的產品，只賣19美金！你請看，這是我們樣品！”
第四個人也湊了過來：“先生，我們的賣18美金一套，您還是考慮一下我們的產品吧！”
“先生，如果您今天下訂單的話，我可以給你一個優惠價，17美金！”
“我們的產品16美金！”
“我們的只要15美金，絕對是最便宜的，先生，你還是考慮考慮我們的產品吧。”
“先生，他們的絕不是最便宜的，因為我們一套亞麻汽車坐墊，只賣14美金！”
各廠家的銷售代表圍著吳先生，打起了價格戰，見到這一幕，李衛東干脆退到了一邊，頗為惋惜自己手里沒有爆米花和瓜子，要不然現在肯定會找個地方一座，翹起二郎腿，吃爆米花嗑瓜子，看一場好戲。
吳先生則有一種被幸福所包圍的感覺，原來29美金一套的亞麻汽車坐墊，幾分鐘后的功夫便降到了十幾美金。
這些銷售代表，為了出口創匯，也是拼了，一個個不要命的放血降價，場面就像是舊社會的津門混混，比的就是誰對自己更狠一些！
望著這些銷售代表在割自己的肉，李衛東微微一笑，喃喃自語的說道；“早就料到會是這種樣子！”
上一屆廣交會，李衛東賣出了四百萬美金的訂單時，便已經料到了這一幕。
作為一個在商場上打拼多年的老油條，李衛東早已經見慣了中國企業打價格戰。老外那一套掌握產品定價權的手段，中國企業好像永遠都學不會。
面對競爭對手，大多數中國企業所想到的，不是搞技術研發，不是組織價格同盟，而是打價格戰，一副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架勢，最后便是拿到了訂單，利潤也大減。
前如今，李衛東面前的正是一群這樣的企業。
有能力在第一時間就仿制出亞麻汽車坐墊的企業，全都是底蘊深厚的國企，這些大企業家底子厚，便是虧一點也能虧的起。
更何況在這些大型國企眼中，出口創匯要比盈利更加重要。
八七年的中國，遭遇了連續多年的貿易逆差，外匯儲備也快見底，國家是不惜一切代價出口創匯。
所以對于國企的領導而言，能夠出口創匯，就代表著政績斐然。
有了政績，那么就有了步步高升的希望，日后調到機關單位任職，或者調任更大國企的領導，這都是有可能的。
至于企業會不會產生虧損，跟自己的仕途比起來，就變得不那么重要了。
哪怕是賣一件虧一件，但只要賣的是美元，能夠完成出口創匯的目標，國企領導也很愿意做這筆虧本買賣。
對于大型國企而言，對于領導的政績考核要在利潤考核之上，而且國企出現虧損，虧的也不是國企領導自己的錢，而是國家的錢。
便是國企最終倒閉了，這些有編制的國企領導，也能根據他們的級別，享受到應有的待遇。
……
一上午的時間，李衛東看了好幾場好戲，全都是各個企業為了爭搶客戶，大打價格戰。
而亞麻汽車坐墊的交易價格，也如同李衛東所料的那樣，下降到10美元以下。
不過這種價格戰卻提振了亞麻汽車坐墊的銷量，就比如那位吳先生，見價格只剩原來的三分之一，便一下子采購了兩千套亞麻汽車坐墊。
還有一些不是很富裕的國家，比如南美的阿根廷、智利、委內瑞拉，東南亞的馬來西亞和泰國，還有一些中東的商人，也采購了一批亞麻汽車坐墊。
10美元一套的坐墊，對于這些國家能買得起汽車的人而言，還是能消費得起的。
這一上午，各個國家的訂單零零散散加起來，數量也有三萬套了。
只不過這三萬套訂單的總價格，加起來還不到三十萬美金。
……
這一次廣交會，外經貿部派來的依舊是孫新民。
此時的孫新民，正待在辦公室里，一邊吃盒飯，一邊聽取上午交易情況的匯報。
孫新民好歹也是快要升副司長的人，以他的身份和地位，當地政府早就給他安排去飯店吃午飯。
不過孫新民是個實干派的官員，所以他拒絕了當地的安排，沒有去招待所吃午飯，而是直接待在廣交會的一線，吃起了盒飯。
這樣萬一要是有什么臨時的突發事件，孫新民也能馬上處理。
作為領導，孫新民還是享有一些特殊待遇的，比如他的盒飯里，多了一條廣式燒鵝腿。
燒鵝腿很香，孫新民吃的滿嘴都是油，不過他的心思卻不在燒鵝腿上，此時他滿腦子里都是眼睛秘書所匯報的數據。
只聽眼鏡秘書字正腔圓的說道：“今天上午，坐墊展區那邊共銷售了三萬套亞麻汽車坐墊。”
“三萬套？”孫新民抬起頭來，接著問道：“沃爾瑪的戈登，在這三萬套里面么？”
“沒有。”秘書看了看手表，接著說道：“白天鵝賓館那邊傳來的消息，戈登十點多才起床，然后叫了早餐，他現在應該才剛剛吃完早餐吧！”
“沃爾瑪還沒來，就賣了三萬套了，這個亞麻汽車坐墊，還真是有市場啊！”
孫新民接著說道：“我記得這一套亞麻汽車坐墊，可以賣29美金，三萬套的話，那就是87萬美金了！若是戈登再訂上十幾萬套，光是這個亞麻汽車坐墊，就能出口創匯五百萬！”
“呃……”眼鏡秘書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處長，恐怕沒有那么多，這三萬套亞麻汽車坐墊，一共只賣了不到三十萬美金。”
“什么？怎么可能這么少？”孫新民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接著道：“把表格拿過來！”
秘書趕緊將那份表格遞給了孫新民。
孫新民望著表格上的數據，臉色變得鐵青起來。
孫新民也是老外貿了，他一眼就看出來，這些參展的企業打起了價格戰！
“這幫龜孫兒！”孫新民忍不住冒出了一句老家的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