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經濟時代是不存在什么工作穩不穩定旳問題，那個時候只分有工作和沒有工作，有工作指的就是有工人編制的那些人，沒工作的一律是二流子。
改革開放以后，逐漸有了個體戶，有了民營企業，而隨著國有企業的改革，所謂的工人編制，也消失在歷史長河當中。
老一輩的工人是經歷過計劃經濟時代的，他們曾經享受過穩定的工作，對于“穩定”二字更是尤為的看中。
特別是九十年代末的那波下崗潮之后，很多工人丟了飯碗。這時候一份穩定的工作，不用擔心被裁員，就成了很多人心目中的理想目標。
即便是放到現在，像是公務員、醫生、教師等，依舊是丈母娘眼中最佳職業，次一級的比如銀行、國企等，將就將就也能湊合。
這些職業最大的優點就是穩定。
新東方電機廠的工人反對李衛東的收購，主要原因也是不想失去這份“穩定”。
特別像是王師傅這種年紀稍長一些的工人，已經過了拼搏奮斗的年紀，工作了三十多年的他，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多少也有一些積蓄。
每個月給他漲個百八十塊錢的工資，對他而言沒有多少吸引力，多那幾十塊錢，反倒不如給他一份可以安安穩穩熬到退休，不用擔心中途被裁員的工作。
于是李衛東干脆就拿出了“無固定期限勞動合同”這一招。
1994年中國頒布的勞動法，在很多細則上都保護了勞動者的合法權益，比如招工年齡、工作時長、公休日、節假日、帶薪休假等等。
其中就有一條，便是用人單位與勞動者建立勞動關系，必須要依法依規簽訂勞動合同。
但當時的法規明確的規定，合同必須要有明確的期限。這么做的目的為了保證勞動者的利益，避免勞動者一輩子都被拴在一家企業里，成了企業的“長工”。
畢竟在那個時代，很多人都還覺得，民營企業家就像是舊社會的資本家或者地主老財, 會盡可能的剝削工人。為了避免民營企業家用一紙合同限制工人的來去自由, 所以一定要在合同上加上固定期限。
但隨著經濟的發現, 這種三五年一簽合同的情況，卻損害了勞動者的利益。
勞動者會擔心等合同期一到，企業不給自己簽約了, 那自己豈不是失業了！
特別是一些年紀比較大的勞動者，失業的話很難在找到別的工作。
于是在2007年, 國家修正勞動法的時候, 便有了無固定期限勞動合同。避免工人年紀大了以后“被失業”。
按照法律的規定, 勞動者在同一用人單位連續工作滿十年以上，當事人雙方同意續延勞動合同的, 如果勞動者提出訂立無固定期限的勞動合同，應當訂立無固定期限的勞動合同。
當然即便是簽了無固定期限的勞動合同，該被裁員的也會被裁員, 后世互聯網企業里40歲以上不被裁員的反倒是少數。
但裁員跟合同到期不續約, 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情況。
裁員需要按照法律給予勞動者補償。有些互聯網大廠的裁員, 給出的補償足夠去小城市里生活一輩子了。
而合同到期不續約, 則是直接走人，一分錢補償都拿不到。
所以這種無固定期限合同, 雖然不能保證勞動者可以像公務員那樣的穩定，但的確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保障勞動者的權益。
如今還是2001年, 勞動法還沒有明確無固定期限合同，但李衛東為了解決新東方廠工人的問題, 干脆就拿出了無固定期限勞動合同這一招。
而且李衛東也很雞賊的偷換了概念，將無固定期限跟可以干一輩子聯系在一起。
王師傅哪里懂得這些, 一聽合同沒有期限，那就是可以一直工作到退休, 不用擔心中途會事業。
在王師傅的潛意識中，跟國企一樣的穩定性，算是有了。
然而在面子方面，民營企業到底是不如國有企業的。
國有企業并不是體制內，國企的工人也沒有公務員或者事業編制的身份，但國企工人的身份，說出去也是倍兒有面子的事情。
而在民營企業工作, 普遍的認知是跟著個體老板打工，說出去沒有面子，聽上去也沒有那么有前途。
只見王師傅長嘆一口氣，態度軟化了很多, 隨后開口說道；“有了這個無固定期限合同，穩定到是穩定了，但我們也不算是國企工人了，這要是親朋好友問起來，你在哪里上班，都不好意思回答！”
……
勞動致富這句話喊了有些年頭了，但是在很多人的潛意識里，只要不是吃公家飯的，那就不算是正經工作，說出去很沒面子。
一問你在哪里上班，回答說是在某某局，那肯定有面子，若說是在某某廠，那就要下跌一個臺階，如果這個某某廠還是個民營企業，那都不好意思開口！
在當時，打工仔們的鄙視鏈是，外資企業要好于國有企業, 國有企業要好于民營企業, 民營企業要好于跟個體戶干。
為了吸引外商投資, 外資企業享有一些超國民的待遇，老百姓普遍覺得外國的月亮要更圓一些，甭管什么事情，只要是能沾上一點洋氣，都是好的。
能夠在外資企業工作，那就是每天都能沾洋氣，自然而然的要顯得高大上，在一些沿海發達城市，在外資企業上班的話，找對象比公務員還吃香。
而且當時中國自己的企業規模還沒發展起來，管理和制度也沒有跟國際接軌，薪水開的也不算高。與之相比外資的確是給錢多，福利好，待遇方面也的確有優勢。
那個時代考大學，外貿相關的專業是最佳選擇，因為學這個專業可以去外資企業工作。
當時很多985大學的畢業生，會為了一個外資企業的外貿業務員職位而搶破了頭。而在普通老百姓眼中，這個外資企業的外貿業務員，就是個金領！
放在現在的話，根本是不可想想的事情！我一個985畢業的高材生，去當外貿業務員？搞笑的呢！
比外資企業低一個檔次的，自然就是國有企業，這方面大家都懂，不用多做解釋。
接下來再低一個檔次的就是民營企業了，能夠被稱之為民營企業的，都是那種已經有了一定規模的企業。
雖然穩定性方面，民營企業不如國有企業，但這種上了規模的民營企業，在管理上還是講規矩的，最起碼正式的用工會簽訂合同，不會故意找借口克扣工資，節假日和休息日也保障。
普通的作坊式工廠在老百姓眼中，算不上是民營企業，也就只能算是大一點的個體戶，跟路邊開飯店的差不多。
這一類就是打工仔鄙視鏈的最底層。
小型企業或者個體戶，在管理上往往都不怎么講規矩，用工不簽合同，不交社保醫保，隨意克扣工資，強行加班，法定節假日和休息日照常上班，不給加班費，請假就扣錢等等，是常見的現象。
去小型企業或者是跟著個體戶打工，未知因素實在是太多，能不能遇到一個有良心的老板，全靠個人運氣。
而大多數勞動者們只是單純的希望通過自己的勞動，來換取報酬，而不是去賭運氣。因此這種充滿了未知因素的工作，自然不受待見。
正是個因為這個鄙視鏈的存在，王師傅所提出來的，在民營企業工作沒有面子，的確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而且這個問題不光當時有，未來依舊存在。
李衛東沒有能力解決這種問題，但是他卻有能力解決提出問題的人，也就是眼前的王師傅。
于是李衛東開口說道：“王師傅，雖然我這里不是國有企業，但是我給工人的待遇，可要比外資企業還要好呢！”
“你一個私營企業，待遇能比外資企業還好？”王師傅一副不相信的樣子。畢竟在當時，國內待遇最好的就是外資企業了。
李衛東接著說道：“我打算給新東方廠的職工，實施企業年金制度。”
“什么是企業年金制度？”王師傅馬上問道。
“企業年金就是一種養老保險制度。”李衛東接著解釋道：“我舉個例子，就比如王師傅你，現在是從新東方廠領工資，等退休以后，就從國家的社保基金里領退休金。
這個企業年金，就相當于是企業給職工建立的社保基金，等你退休以后，不僅可以從國家那里領導一份退休金，廠里也會再額外給你一份退休金，就相當于是能拿兩份退休金！”
“兩份退休金？真的假的？還有這種好事？”王師傅一副不信的表情。
“當然是真的。”李衛東接著說道；“發達國家早就開始實施這套制度了。就比如在美國，很多企業都有這個企業年金。還有日本，不管是大企業還是小企業，都有企業年金制度。
不過這些都是外國人給自己的福利，外資企業來到中國以后，可沒有給中國雇員實施企業年金制度。現在我打算在新東方廠實施這套制度，這豈不是比外資企業更好的待遇！”
后面這段解釋，王師傅大體是沒有聽進去的，他現在滿腦子里都是兩份退休金的事情。
對于一個還有十年就要退休的人而言，退休以后能拿到多少退休金，顯然是他最為關心的議題。
“真的有兩份退休金？”王師傅再次確認道。
“當然了，我還是那句話，到時候咱們白紙黑字的簽合同，你信不過我，還能信不過合同么？”李衛東開口答道.
王師傅有些茫然的點了點頭，此時的他腦子里亂哄哄的，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選擇了。
國企工人的身份，說出去固然挺有面子，可兩份退休金實在是太誘人了！
特別是這種再熬幾年就退休的老工人，面子哪有退休金重要！
李衛東這接著說道；“王師傅，我看咱們今天就談到這里吧。這個無固定期限勞動合同，還有企業年金的事情，具體有哪些內容，該怎么實施，我會寫成書面方案，然后向告知給新東方廠的全體職工！”
……
企業年金這種東西，即便是到了二十年后，對于中國人而言也是一個稀罕物。只有少數福利好的企業，才會有企業年金。
然而在歐美發達國家，企業年金制度已經實行了好幾十年了。
企業年金跟社保差不多，都是個人出一部分錢，企業出一部分錢，形成一個基金。等職工退休的時候，再從這筆基金里面領錢，要么是跟社保養老金一樣分期支取，要么是跟公積金那樣一次性都領走。
這筆基金也可以像社保基金那樣拿去投資，只不過一般都是投資一些保本理財的產品。
中國的《企業年金管理辦法》，是在2018年2月1日才正式實施的。現如今李衛東為了解決新東方廠工人的問題，便提前將這一武器拿了出來。
雖然當時的政策，沒有企業年金相關的規定，但是多給工人一份退休保障，顯然是好事情。民營企業家主動給工人發福利，政策方面沒有理由阻攔。
而且企業年金這東西，都是按照工資的比例，個人和企業各自出一筆錢。
2001年的時候，中國工人的薪資水平普遍不高，按工資比例交企業年金的話，對于企業的壓力并不算大。
若是到了二十年后，中國人的薪水漲起來了，人工成本占比急劇增加，企業年金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
當老板的，想要勞動者心甘情愿的賣命，舍得給錢是必要的條件。
但給錢也有多種方式，同樣的一筆錢，有時候換成福利砸過去，反倒更容易收買人心。
面對新東方電機廠的這些工人，李衛東選擇的并不是直接砸錢，而是將錢換成了福利，然后用福利砸他！
無固定期限勞動合同，是六年以后修訂《勞動合同法》的時候才出現的，既然是國家經過充分的調研和論證，然后通過立法的來執行的法規，也說明無固定期限勞動合同，非常符合廣大勞動者的需求。
李衛東提前把這一措施給拿出來，工人們的抵觸情緒瞬間消失的八九成。
更何況還有一個企業年金，這可是二十年后仍然無法實現的員工福利！放在2001年的話，真的是比外資企業更優厚的待遇。
多一份退休金，誰不想要？原本還剩下一兩成的抵觸情緒，在企業年金的加持下，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股份和分紅，成功的讓新東方廠的管理層效忠，而無固定期限合同，以及企業年金，又消除了工人們的情緒，收購新東方電機廠再無阻礙。
即便是還有那么個別幾個人依舊不滿意，但也是無傷大雅，零零散散反對的聲音，是不成氣候的。
……
李衛東終于成功的收購了新東方電機廠，隨后新東方電機廠也更名為富康電機公司。
富康電機的會議室中，潘永健正在向李衛東匯報工作：
“我們電機廠最早的時候，是黃海石化的電機生產車間。因為黃海石化的業務要用到一些電機設備，所以才專門設置了電機車間。
后來企業都流行搞三產，電機車間也從黃海石化獨立出來，成為了黃海石化的三產，除了向黃海石化提供電機之外，也向其他企業提供電機。
正好那時候國內的物資供應還比較緊缺，我們電機廠背靠黃海石化，可以得到比較多的資源，產品供不應求，所以也得到了比較快速的發展。
再后來國家清查企業的三產，我們電機廠干脆就徹底的成為了獨立企業，算是黃海石化的下屬。到了九十年代中期股份制改革，黃海石化成為了國有控股集團，我們變成了黃海石化全資控股的企業。
最近十年，黃海石化發展的非常迅速，新上了好幾個石化項目，對于電機的需求量也有所增加，而且對于電機的品質要求也越來越高。
我們電機廠也借著這股東風，研發了好幾款新產品。目前而言，高端電機方面，我們還力有不逮，但是黃海石化所需要的中低端電機，都是我們提供的。
除了黃海石化之外，我們還有很多的客戶，主要是集中在省內周邊的幾個地市，外省客戶還都是零零散散的供貨，暫時沒有形成規模。”
潘永健詳細的匯報了電機廠的情況，李衛東記下幾個重點后，開口問道：“潘廠長，目前我們生產的，還是傳統的有刷電機吧？”
潘永健點了點頭：“沒錯，在傳統電機方面，莪們廠的技術水平雖然那不如發達國家，但是在國內還算是比較領先的。
不過我們也一直在追趕發達國家的技術水平，這也是我們科研部最近幾年的工作重點。高端電機利潤大，國內的需求也不少，但是國內的市場一直被發達國家所壟斷。
如果我們可以在高端電機研發方面取得突破的話，將會成為國內電機行業的龍頭企業，便是上市也沒有問題。”
“高端電機的科研難度應該很大吧？”李衛東開口問道。
“是不小，不過我們已經取得了一些進展。”潘永健接著說道：“董事長，你可別小看我們的科研部門，那里面清一色的都是一本畢業的大學生，還有一個碩士呢！”
以電機廠這不到三百人的規模，能有一個碩士，的確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李衛東則開口說道：“據我了解，在傳統電機方面，我們跟發達國家的差距，主要是在材料方面，我們的材料，不如發達國家，所以制造出來的電機，在性能、穩定度和壽命上，都不如發達國家。”
“董事長，你說的沒錯，越是高端的電機，材料的差距就越大。”潘永健接著說道：“以我們的技術水平，如果使用進口材料的話，造出來的電機比發達國家也差不了多少。
但是這些高級的進口材料，會受到管制，人家外國不賣給咱們。就算是賣，也會賣一個高價，這就推高了生產成本。
咱們用進口材料造出來的電機，成本會比較高，結果就是咱們自己造電機的成本，比直接買完整的進口電機還要貴，造出來根本就沒有市場！因此還是得靠國產化替代來解決問題”
李衛東默默的嘆了一口氣：“材料問題是一個系統化的工程，不是一天兩天能夠克服的，也不是我們一個電機廠能夠解決的。
但是我們制造傳統型電機，被材料卡住脖子，又是一個不爭的事實。而且這個被材料卡脖子的問題，還不知道要持續多久！
所以我認為，我們富康電機要想發展，就必須要打破傳統，打破常規！與其等材料取得突破，到不如我們放棄傳統電機的研發，轉而去研發新型的電機！”
“新型電機？”潘永健眼珠一轉，立刻問道：“董事長，你指的該不會是無刷電機吧？”
“沒錯，就是無刷電機！”李衛東點了點頭，接著說道：“傳統的有刷電機方面，我們已經落后發達國家一二十年了，我們在進步，人家也在進步，想要追上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但是在無刷電機方面，我們和發達國家基本處于同一起跑線上，這是我們唯一能夠彎刀超車的機會！”
“可是據我了解，無刷電機在各方面的性能，都不如有刷電機啊！有刷電機性能更加穩定，控制系統簡單，元件要求也低，維修更加方面，而且想用速度更快，啟動扭矩也更大，變速更加平穩，運轉精度高，不容易受到電干擾……”
潘永健隨口就列舉了有刷電機是十幾個優點。
李衛東微微一笑：“我知道，就現在看來，有刷電機在各方面的性能，都要超過無刷電機，無刷電機充滿了各種缺點。
但這是因為有刷電機都出現了好幾十年了，我相信有刷電機剛剛被發明出來的時候，沒有這么多優點吧？
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發達國家的科研人員，通過幾十年的時間，不斷的對有刷電機進行優化，才使得有刷電機有了今天的性能、功率和穩定性。
所以我認為，通過科研人員的優化，無刷電機也能夠變得越來越好，在性能、功率、穩定性上都會有所提升，甚至在某些方面會超過傳統的有刷電機！
無刷電機很有可能是未來發展的趨勢，這絕對值得我們花大價錢去投資，如果能夠做出高性能的無刷電機，勢必會引起一場電機的革命。
老潘，你告訴咱們的科研人員，給我盡全力的去研發無刷電機，資金方面不用擔心，若是電機廠的資金不夠用，我李衛東個人出錢，也要把無刷電機這塊硬骨頭給啃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