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媽很顯然是好久沒有這么“翻山越嶺”了。她現在也顧不得什么“儀態”“體統”了,頭發有些凌亂,前胸也劇烈起伏著喘著氣。

  其實最開始張媽還是端坐在馬車之內的——如同經過最為嚴苛的禮儀訓練那樣。

  然而這不是管道或者城鎮里面平直的黃土路甚至是石板路,山路上不僅崎嶇,而且經常有不易察覺的凸起或者坑洼。

  于是這馬車的晃動程度堪比現代小朋友們坐的電動搖搖車。

  小孩子們坐在這種左右上下來回擺動的玩具里面會興奮的哈哈大笑,但是對于張媽這把老骨頭來說可算是酷刑了,差點兒沒把她全身晃散架了。

  于是馬車行了沒有一盞茶的時間,張媽就不得不下車,由兩個小丫頭攙扶著跟在蘇青鸞身后。

  兩個粗使丫頭還有馬夫倒還好,本就是從早到晚做活受累,這不過是扶著人走個路,比起尋常的繁重勞作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是張媽作為謝府老太太身邊得用的婆子,這次能夠奉命前來辦這入口吃食的事情,雖然辛苦一些,但是也足以看得出來主家對她的信任。

  可是這一份“信任”對現在的張媽來說實在是各種意義上的“沉重”——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般走過崎嶇的山路,連腳上的鞋子都是華貴而柔軟,偏偏在山路上十分硌腳的絲綢鞋履。

  蘇青鸞原本還想著自己走慢一點兒等等身后的人,結果不想到自己已經速度堪比郊游,后面那三人干脆如林妹妹一般弱柳扶風,還沒走出幾步遠,張媽就開始長吁短嘆,哼哼唧唧。

  蘇青鸞在前面連翻白眼,但是想想對方的身份,又不能陰陽怪氣,只能平復心態問:“張媽,要不要歇一歇?”

  蘇青鸞剛扭頭這么問出口,張媽就立刻點點頭,讓小丫頭掃干凈最近的一塊有些平滑的石頭:“便在這休息片刻吧?”說著喘著氣坐下來,指使其中一個小丫頭回馬車里面拿水來。

  蘇青鸞扭頭朝馬車的位置一看——好家伙,她們慢慢吞吞走了能有小半個時辰,結果回頭一看,按照平時的腳程,來回也不過一刻鐘!

  她不由得嘴角抽搐:現在已經日上三竿,而相對于今天目的地路程來說,這一點兒行程基本上不說是沒什么進展,也可以算得上原地踏步。

  雖然蘇青鸞是做好了陪著張媽一行人一整天都耗在采摘野果子這件事上,但是她也沒打算領著這一堆富貴家仆在外風餐露宿啊!

  于是蘇青鸞想了想,走上前去壓住滿肚子吐槽的想法對張媽行禮道:“張媽,接下來的路程也是不好走,山間還經常有蛇蟲鼠蟻出沒,張媽是伺候貴人的,萬一有個閃失,主人家也不好受。”

  說話間,蘇青鸞抬頭用余光瞄了一眼張媽,見對方沒有出聲反駁,繼續說道:“依照民女所見,方才那兩位姐姐既然能得張媽重用,人品定然是沒有話說的。不若派其中一人跟我進山,另一人陪著張媽在馬車中歇息如何?”

  張媽沒有考慮多久便答應了這個提議。

  于是,張媽便讓兩個粗使丫鬟之一的流月同蘇青鸞一起去山里,剩下的扶風留下來伺候他。至于馬車車夫,自然也是要留在原地照料馬匹和馬車的。

  沒有了張媽這個嚴肅而刻板的老媽子,剩下的流月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

  很顯然,從她樸素的衣著來看,流月不是什么主人面前特別得用的丫頭,不過大概也正因為如此,流月并沒有什么“宰相門前七品官”的想法,對待蘇青鸞像是看一個小姐妹一樣活潑隨和。

  而蘇青鸞雖然心理年齡上是一個成年人,但是穿越以來先是有一個三四歲的妹妹,又有了田杏兒、柳兒她們一串兒的朋友,再加上柳蕓娘這個姑娘,總之對同十幾歲的小姑娘打交道十分有經驗。

  于是一個有意交好,另一個不設防備,一來二去,兩個人很快地就說說笑笑仿佛不是出來辦正經事,而是出來閑逛郊游來的。

  蘇青鸞倒也沒有刻意利用人家小姑娘的意思——那樣良心上說不過去而且也沒有什么實際意義。

  不過她仍舊小心地把話題圍繞在貴人們平素的口味喜好上,所以探聽出了很多有用的信息。

  比如說這個年代雖然對于中下層的百姓來說普遍嗜甜,而且是可謂達到“甜食即正義”的地步,但那恰恰是因為一般的百姓吃到的甜味食物太少了,而糖又是這個時代十分奢侈的物品。

  即便作為調味品,相當一部分人家都用不起,何況是專門作為制作點心零食的原材料呢?

  可是對于上層的富貴階層卻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糖之所以變成天價食材,除了由于工業技術原因,沒有辦法大量生產,成為“物以稀為貴”的“高端產品”,更有一部分人為因素——貴族階層為了壟斷糖,鹽還有其他諸如鐵礦之類的貴重產業,限制這些物品流入民間。

  客觀因素外加人為因素,雙重夾擊之下,糖就變成天價食材了。

  不過這種“天價食材”富貴人之間可是不會短了供應的,甚至有人為了顯擺自己家底豐厚,用熬化了的糖漿去刷鍋底——間接也高門富戶的生活多么奢侈享受。

  因此,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甜點讓他們絲毫不為“甜”感到新鮮,反而追求甜點不那么膩口。

  就如同前世蘇青鸞聽到對于甜點的最高評價——這甜點不錯,不是那么甜。

  而蘇青鸞的果子醬不同于以往意味追求甜蜜的同類型產品,是偏酸甜口味。更何況,“四時”系列的果醬在酸甜的底味之上,還用四種口感甘冽微苦的茶葉中和膩口的感覺,使得茶葉的清香與原本的果香混合之后更加富有層次感,自然更加受到追捧。

  這也算得上是“歪打正著”了。

  流月身為謝府的粗使丫鬟,平素的工作還是很繁重的。

  更何況謝府哪里都是拜高踩低看人下菜碟兒的,除卻同自己一樣的粗使丫頭,但凡稍微得用一些的下人,都話里話外帶著一股子瞧不起人的勁兒。而同她地位相似的,每日都要從天蒙蒙亮干活到天色完全黑下來。

  這種高強度的工作量,讓大家即便沒有互相算計的想法,但也沒有聊天談心的精力。

  所以這一次仿佛“郊游”一般的工作讓流月感覺十分新鮮,話匣子也打開了。

  她并非謝府的家生子,而是家里吃不起飯,又是女孩子,所以被人牙子買了,打算賣掉。

  但是她姿色平平,又沒有學什么特別迅速的機靈勁兒,所以沒有被賣到勾欄瓦舍,而是在謝家大批采買奴仆的時候被“買了”進去。

  雖說要每天辛苦做活,不過能吃飽穿暖,有地方住——雖然是幾個人擠在一處的大通鋪——像是流月這樣的貧家女兒就很滿足了。

  不過即便如此,當她聽到蘇青鸞家里的生活狀況,聽到即便再怎樣困難,甚至蘇青鸞一度高燒快要死去,她的爹娘也沒想要“扔掉”她的時候,流月還是流露出一絲羨慕。

  蘇青鸞聽了流月的話,張了張嘴,到底沒說什么毫無用處的安慰,只編了個花環給流月戴在腦袋上,流月高興極了,幾乎是蘇青鸞問什么她答什么——雖然作為一個粗使丫鬟,她所知道的,估計也沒什么要緊的。

  不過蘇青鸞也并非想要打聽什么機密,不過是謝家人大體對于“甜食”的口味偏好。

  要知道,一個人的甜食偏好可能是有那個人的獨特之處,但是一群人的話就能反映出一段時間或者一片區域的口味趨向。

  蘇青鸞一邊同流月聊著天,一邊同她介紹不同成熟度的不同種類野果口味的區別,并且告知她自己選擇什么樣的果子成為“果醬”的原料。

  “像是這樣的果子已經紅的偏黑色了,”蘇青鸞摘了一串山櫻桃,“雖然味道不錯,但是若制成果醬,就有一種爛果子的味道。”

  說著,蘇青鸞從摘下的山櫻桃上取下紅的發黑的,顯然已經熟透了的果實遞給流月讓她品嘗:“怎樣,這樣生吃是不是十分甜蜜可口!”

  流月眼前一亮:“我去年春天的時候,替主家從馬蹄子下面就下了心愛的白毛貍奴,我家主人一個高興賞賜了我一些含桃,這野果子竟然不必拿含桃差!”

  蘇青鸞笑著點點頭:其實很多時候,野果子的味道未必比馴化的種類難吃,只不過由于產量小,不易保存或者生長條件太過苛刻,不易于大規模種植等等原因,才沒有被馴化。

  比如這葉櫻桃,就是她制作果子醬的重要原材料之一。

  “譬如這種亮紅色的果子,雖然成熟,但不至于熟得過了勁兒,呈現一種清新的酸甜。”說著,她把那種亮紅色的山櫻桃遞給流月。

  流月不疑有他,咬了一口,然后由于直沖天靈蓋的酸味,讓她一張臉都皺在了一起:“天啊,這么酸,真的能做成果子醬么?!”流月感覺自己被酸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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