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華恩仇引 > 第二〇三章 天煞雙孤天注定
    俗語有云:草木先知秋。又道:秋潛人間先過山。

    今是六月最末一日,立秋便在四日后。

    臨近了秋,天氣已不知不覺變涼,過時令的花果凋去了大半,甚至許多樹的葉子也漸漸焜黃。再不久后,它們便會干枯,隨著秋風片片落下。

    木遇土則生,又由根系汲取土壤養分,以葉吸收日光精華,供樹干之需,才得以長成。大地可謂萬木之母。

    秋季,億億萬萬、千奇百狀的樹葉別枝頭而去,重回大地之母的懷抱,這既是一場世間最盛大的葬儀,又何嘗不是一次生命最本源的反哺?

    雖坐落在鬧市,頤王府中卻靜得出奇。自夏牧仁的喪儀辦完后,府上的人都仿似處身于寒冬的夜里,惜言吝行,不想發出一點聲音。很快,這偌大的府邸便這般冷清、悄靜了下來。

    “世子,事情已辦妥了。”一個黑衣男子在夏承炫身后躬身報道。

    夏牧仁已死,依制,他的爵位當由夏承煥承襲。然,永華帝卻一病不起,整日昏昏沉沉理不得政,未得商允,端王也不敢輕易賜封。是以,府中上下、朝堂內外仍舊以“世子”稱呼夏承煥。

    “他們都到了白鶴觀?”夏承煥輕聲問道。

    “是。夏靖禹親到白鶴觀,已把他們接去了城郊的白衣軍大營。”黑衣男子低頭回道。

    夏承煥并未回過身,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稍頓再問:“我們的人損傷了多少?”

    “此行我們派出了四百二十名好手,只回來二百九十五人,其中有二十幾個傷勢很重,只怕”黑衣男子深吸了一口氣,稍稍穩住氣息,低首回道。他的聲音很低沉,甚至已有些哽咽,顯然心中甚不好受。

    昨日申時,接到夏承煥的消息后,秦胤貞帶著兩子一女,在三十余親衛的護送下自小門出了贄王府。

    然,他們行出不過百丈后,即被人跟上,一路尾隨。秦胤貞記得夏承煥的話,并不回頭,催著人馬凈挑著大道快行。

    至汀毗街時,只見街上空無一人,前路被一群蒙面黑衣人截住,他們各個持刀帶刃,顯然是奔著自己一行來的。秦胤貞正欲讓護衛掉頭,卻發現身后的來路之上,亦有大群蒙面灰衣人快速跟了上來,將自己這三十幾人圍在了正中。

    “真是蠢到了家!我竟上了夏承煥的當?難不成今日我們母子四人都要死在此處?”秦胤貞又急又悔,幾乎哭了出來。

    正當她瀕臨絕望,預備做垂死掙扎的時候,卻見身后一名蒙面灰衣人行了上來,躬身道:“王妃,小的等人受承煥世子之令暗中護送你們去城南白鶴觀。這些賊人欲行不軌,便由我們來打發罷,請王妃帶贄王府的人先退到一邊去,待小的料理了他們,再送你們去出城關。”

    汀毗街乃城南最大的三條街市之一,是往城關的必經之路,長近六里。

    近兩日,城北屢屢發生當街強搶、殺人之事,已致使十數人傷亡,百姓驚惶,民怨鼎沸。執金令府昨夜已得了胡秀安的嚴令,翻遍城北也要抓到為惡者,是以今一早,原本當在城南各大街巷巡視的五千執金衛幾乎都被抽調去了城北。

    數百黑衣人往街上一聚,各個蒙面持刃,街邊販夫、店家、路人見了,關門的關門、收工的收工,都急急忙忙躲開了去。誰也不傻,見了這陣仗,哪里還不知道這兒將有一場拼殺?

    戌時,天早暗沉,最后一個蒙面黑衣人終于倒下

    “這一百二十五人,除了先前談好的酬金,再給他們各家另送一千兩銀子,定要保他們的妻兒父母一生衣食無憂!重傷者請都城最有名的大夫去看,給他們用上最好的藥,無論耗費多少時間、多少銀錢,務必把他們治好!若是落下了甚么殘疾、病根,便從王府的賬上撥出一筆款項,供養他們及家眷到死為止。”夏承煥低沉而堅毅道,“但凡為頤王府出力流血的,我夏承煥絕不或忘!”

    

    “你的人竟沒能阻住?”夏牧炎冷聲問道。他向來沉穩內斂,遇事冷靜,這么多年來何復開還是初次見他發怒。

    贄王府的人竟出了城去?城外定有夏靖禹的人接應,再要下手那可是千難萬難。

    何復開自知辦事不力,也不多辯解,“噗通”一聲跪倒,首手伏地,鄭聲道:“王爺,復開無能壞你大事,甘領責罰!”

    “復開,你這是做甚么?”見何復開竟行如此大禮,夏牧炎有些愣住了,臉色不喜,皺眉道,“何至于此!快起來!”見他仍是伏地不起,只得行上前,伸手攬住他的臂膀用力一拖,微怒道,“你我之間,甚么話說不得?贄王府的人能破開你的圍堵,那自然是有更強力之人從中阻撓,不是頤王府便是頜王府,不是頤王府、頜王府便是秦家的人。無論是三家中的哪家,都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你的人阻不住,也在情理當中。怪我輕敵托大,錯不在你!”

    前日,夏牧炎做了一個追殺送信人的局,便是想讓秦胤貞慌亂下帶家眷出府去投奔城外白鶴觀的夏靖禹,赟王府的人好在路上拿下他們,以逼迫夏靖禹領著白衣軍退回下河郡去。

    他甚至不惜派人在城北當街行兇,又與胡秀安提前通過氣,將城南的執金衛悉數引開,原以為抓住秦胤貞幾個是手到擒來的事,沒想到半路殺出了幾百灰衣人,以致功敗垂成。

    “王爺,我沒能盯死贄王府,竟讓他們找了外援,我終是有大過的!”何復開雖站了起來,卻仍弓著身,一臉慚愧道。

    夏牧炎特意交待過他,一定要盯死贄王府,沒想到這樣一樁并不難為之事也被自己辦砸了,何復開確實有過。

    “誰能無過?”夏牧炎挑了挑眉,擺了擺手示意自己并不怪罪,再道,“奪儲之爭,我們走來實在太過順利,這未必便好。有這一次挫敗,倒提醒我們,儲位之爭何其殘酷,不到最后一刻,決不可松懈。呵呵,我們實在小瞧了他們幾家了。”

    秦胤貞帶著子女投了白衣軍,按理說,于夏牧炎而言實在是大大的不妙。然,他此時的神情中雖有意外,卻無并無絲毫慌亂,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王爺,白衣軍現下已無顧慮,倘使夏靖禹鐵了心也做些甚么事,只怕我們總得想想法子制衡他罷?”何復開可沒這般沉得住氣, 住氣,憂心忡忡地問道。

    “無妨。此事交給端王去頭疼罷。他這個攝政王,又豈是那么好當的?”夏牧炎微微搖著頭,冷笑道,“你派人把風聲放出去,便說當朝四位親王已被陷殺了三位,誰想對付這最后一位,多半便是這背后的籌謀者。夏靖禹先前不是在華子監跟端王學過兵法么?這事兒知道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你再讓人傳一傳。端王當年爭儲時是何等的意氣風發,那些往事加點佐料也足夠好事者們做談資了。還有,他那幾個兒子、孫子不是都挺出息的么?呵呵,你自己想法兒去罷。總之,三日之內我要讓全城百姓皆相信,夏靖禹陳兵城外乃是受了端王的密令,打著替三王討回公道的旗號欲置我于死地,下一步便是逼父皇退位,立端王世子為新君。你覺得這樣可好?”

    何復開訥訥不知如何去答,又聽夏牧炎問道:“洪海的人甚么時候能到?”

    無論哪個朝代,奪嫡都是極其兇險的事,欲參與其中,自少不得殺人和提防被人殺。八年前,得到厥國的扶持后,夏牧炎便暗里培植了一股自己的力量,這些年,它們便一直隱在洪海的一個孤島上。

    現在,夏牧炎距暨儲只有咫尺之遙,如此緊要時刻,自不能再有所保留。半月前,他已派人去了洪海下令,把那里的人盡數召回來。

    “王爺,依著行程算來,應當就在這一兩日了。”何復開估摸了一下,說出自己的答案。

    

    露始知天涼。

    山頂高而無遮,身處其間更覺秋意之盛。

    虢山之上樹植繁茂,放眼望去,山披彩衣如染,秋楓、香椿、刺槐、冬青夾雜而生,紅橙斑駁在翠綠中稀稀疏疏點綴著,延綿至看不清的遠處。

    秋時未至,眼前繁華猶在。再過一兩月,天氣漸寒雨水漸少,再絢爛的花草也將沉靜下去。春華秋實乃天地一規,萬物皆不能背。

    盛極而衰,草木如此,人亦如此。

    “師弟,皇上的病好些了么?”湛明邊走邊問一旁的湛為。

    湛為常年在皇宮,近幾年來實在難得在觀里待上一兩日。早膳后,師兄弟二人便沿著山上的石階一路慢行,此時已逾兩個時辰。好在二人練功多年,內力皆渾厚,倒也并不覺得疲累。

    “師兄,不瞞你說,這次皇上怕是熬不過去了。”湛為一臉黯然道,“自皇上病倒后,我每日給他把脈,眼見著他體內的生機愈來愈弱,卻束手無策。今日回觀,便是想看下師父回來了么。想以師父之能,或許還有辦法。”

    湛明聽了,臉色也沉了下來,皺眉問道:“到底是甚么病?竟這般嚴重?”

    “能有甚么病?其實甚么病也沒有。若要說有病,那也是心病罷。近來國勢危難,三王又先后殞命,內憂外患之下,皇上心傷過度,已損及五臟六腑,這才不足月,倒像老了二十歲不止。”湛為搖頭嘆道,“自服了陽生液,皇上的身體、精神相較之前皆大為好轉。然,聽到頤王薨逝的喪報后,他竟承受不住。自書房昏過去后,情況日漸惡化,如今已經形同枯槁,病入膏肓了。”

    “你不是說師父或許快要回來了么?也許師父他老人家還有別的法子。”湛明拍了拍湛為的肩膀,輕聲安慰道。

    湛為停住腳步,臉上一副若有所思的形容。

    “怎駐足不走?”湛明回過身,問道,“可是想起了甚么事?”

    “我在想早上的卦象。‘大有’主卦下爻是陽爻,而客卦三條爻全不當位,應作客欲困頓來訪主家之解。”湛為單手捋須,沉吟著,“客卦的下爻是陽爻,與其對應的主卦下爻也是陽爻,顯然客于主不利,嘶這倒更像是小師弟要來啊。”

    “于主不利?”湛明奇問道,“師弟,是否和你上次說的小師弟命格硬有關?今日既得空,你便好好與我說道說道。”

    青玄生平三大絕技:武功、相學、丹青,獨相命之學不愿授徒。

    湛為初時學相全靠自學入門,后來青玄擔心他走了岔道,才肯相授。然,相學之廣博尤甚于武學,湛為精研二十余載,仍覺未窺得大道。而湛明于此更無涉獵,知之甚少。

    “嗯也好。”湛為長長嘆了一口氣,再道,“相命之學實在博大精深,我一時也難以盡述,便簡言相告罷。相學中有陰陽、三停、四瀆、五行五官五岳、六府六曜、八卦、九州、十二宮。女為陰男為陽,背為陰正為陽。面額有三停,示人命數,發際至額眉為上停,主人少時之命;眉際至鼻沿為中停,主人中年之命;鼻下至頷為下停,主人晚年之命。再有耳、眉、眼、鼻、口,這采聽、保壽、監察、審辨、出納五官。又有命勢、財帛、兄弟、夫妻、子女、疾厄、遷移、奴仆、官路、田宅、福德、父母合一十二宮。”

    湛明凝神傾聽,默默點頭。

    “唉,咱們這位小師弟的面相可大大的不好啊!”湛為搖頭嘆道。

    “小師弟五官清秀,面容俊逸,實是少見的耐看胚子,怎會不好?”湛明奇道,“這是甚么說法?我還是不明。”

    湛為擺了擺手,解釋道:“這不相干的,這不相干的,面相好與不好和長得好不好看是兩回事。”他想到了一個例子,再道:“師兄,你定聽過掃把星罷?”

    “哦,這自然是聽過的,似乎也是一種不好的命格。”湛明回道。

    “不錯,掃把星確是一種極其不好的面相。”湛為點頭道,“然,在相學里,掃把星有另一個叫法:殺破狼星。嘖嘖這種命格的人,七殺、破軍、貪狼三星同宮,注定了一生要顛沛流離、孤克刑殺。”

    “哦~~~原來如此。”湛明恍然大悟,稱口應是。

    正要開口詢問梅遠塵的面相,卻聽湛為沉聲道:“殺破狼星雖說是有名的兇相,然,世上卻還有一種更兇、更不好的命格,那便是天煞星。‘天煞者,克也;孤星者,孤也。天煞孤星天降臨,孤克六親死八方。’天煞孤星乃是世間最兇、最惡的面相。”

    湛明眉臉一垮,顫聲道:“你說,小師弟竟是這種這種面相?”

    “不是。”湛為雙眼微努,一臉茫然道:“小師弟的面相并不合殺破狼星或天煞孤星,而是另一種極其罕見的命格:天煞雙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