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隋主沉浮 > 第309章:君臣奏對
  出了中華殿,天上卻是下起了大雪,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鋪天蓋地,走到廣陽門(門)時,楊集的黑色斗篷已經被雪花蓋了一層。

  楊集沿著廣陽門大街向西走,前去安福門與自己的親衛匯合(宮城皇城之交),剛走了幾十步,只聽后面有人大喊:“金剛奴,留步留步!”

  楊集回頭望去,只見當祖父還嫌老的族兄楊雄從廣陽門奔了出來,他步子矯健的走到楊集面前,抱怨道:“你這是要去哪?怎么跑得這么快?我這把老骨頭都快散架了。”

  楊集拱了拱手,笑著說道:“我是武舉總監察、乙榜主考官,除了去軍營,威惠老兄說我還能去哪兒?”

  楊雄攬著楊集的肩膀向前走,嘿嘿笑道:“走走走,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楊集問道:“威惠老兄,難道你沒事嗎?”

  楊雄樂呵呵的說道:“嗨,我現在就是虛高的司空,能有什么事兒?回家也是閑著,倒不如跟你去軍營看看,緬懷緬懷一去不復返的軍旅生涯。”

  “也好,我的馬車就在安福門外。”楊集這個老族兄功勛卓著,待人寬恕有雅量,沒有驕矜自得之色。

  楊雄大概是為了避嫌,每當朝廷用不到他的時候,都是在家里冥思苦想以什么招數來自污。前不久,他還是位高權重的雍州牧,可是等到楊諒被平定以后,他立馬以年老體衰為由,辭職不干了。

  正是因為他這么識趣、識相,所以楊堅和楊廣父子異常信任他。而皇帝的這份信任,使他隨時都有一步登天的資本。

  兩人出了安福門,便看到身披斗篷的王府親衛牽馬肅立在風雪之中。

  “參見大王。”他們見楊集到來,紛紛抱拳一禮,便向左右一分,將楊集的馬車露了出來。

  路邊的馬車不算華麗,這種趕長途的車子都是講究結實耐用、寬敞舒適,卻不太在乎外表。不過,看那拉車的兩匹馬,卻都雄駿已極。

  車門打開,走出一個高挑婀娜、膚色白晰的美人兒。

  楊雄見狀一愣,笑著向楊集說道:“金剛奴,你這是豪車藏嬌呢?”

  楊集深感無語:“別瞎說,這是你弟媳呢。”

  “你的庶妃柳如眉?”楊雄恍然大悟。

  楊集點頭道:“正是她。”

  “也是個有福的人。”楊雄感慨的說了一句,他雖不認識柳如眉,可也聽說楊廣賜予楊集一名小妾三品誥命;若非先有這一節,出身不高的柳如眉是很難成為衛王庶妃、很難成為楊家人的。

  楊集微微一笑:“跟著我的,都是有福之人。”

  “這倒也是,小兒師道也是一個有福之人。”楊集本是玩笑話,可楊雄卻當真了,他捊須而笑道:“那小子本來是跳脫的性子,自從跟了你以后,變得沉穩有度了,見識和學識也讓我刮目相看。”

  楊集故作姿態的說道:“楊師道的才學讓人無話可說、無法挑剔,但是他缺乏做實事的能力和經驗。只要多做事,才能學以致用、融會貫通,這便是所謂‘玉不雕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你覺得是不是?”

  “肯定是,必須的是!”楊雄深以為然:“你那三字經說的好,尤其是這句‘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深諳教子之道。只不過他遠在涼州,我自己是管不了他了;以后,你這個當叔父的,就代我行父親之責,只管往死里使喚,若他膽敢不聽話,該打就打、該罵就罵,只要給他留口氣就行,休要給我客氣。”

  楊集粲然而笑,猛然點頭道:“一定一定。”

  一老一少簡短幾句,就把楊師道的命運給定死了。

  柳如眉見兩人說完,這才加快腳步上前,行禮道:“公子。”

  “嗯!”楊集指著楊雄為柳如眉介紹道:“這是族兄安德王楊雄,楊師道是他小兒子。”

  柳如眉猶豫了一下,行禮道:“見過兄長。”

  “弟媳免禮。”楊雄樂呵呵的解下腰間玉佩,遞給了柳如眉,說道:“區區一點心意,還望弟媳笑納。”

  柳如眉看了楊集一眼,見他微笑點頭,連忙雙手接過,感謝道:“多謝兄長!”

  楊雄笑道:“一家人不說二家話。”

  “咱們上車去說。”楊集心知楊雄‘無事不登三寶殿’,這么猛追自己,定然有事相商,又向柳如眉說道:“如眉,你坐后廂。”

  “喏!”柳如眉應了一聲。

  兄弟倆一起登上馬車,楊雄才發現楊集馬車的車廂著實不小,外表看著平平無奇,可是里面的布設卻貴出一種雅致清爽的奢華,在這寬敞高大的車廂里面,甚至站立行走都沒有問題,座位也是可坐可臥,異常舒適,行再遠的路都不覺疲憊。

  四壁懸掛著繪了梅蘭竹菊、畫風淡雅的錦緞,側廂掛板一旦放平,就是一張幾案、餐桌,車廂兩側各有夾層,一邊放了許多果脯蜜餞、點心干果、美酒。一邊是淺淺的扁平衣柜。

  看看華美舒適的車輛,這樣低調而華麗的氣派,再想想自己那輛外表飾以珠玉的破車,楊雄不禁生起一抹慚意。

  楊集坐在坐位,向外面吩咐了一聲之后,車子向西上門開遠門駛去,他在坐位邊按了一下,一只抽屜無聲滑出,里邊有六只呈梅花狀擺放的銀杯,還有幾只白銀鑄成的長頸酒壺。

  “金剛奴,俗人有萬貫之家財,想得是珍饈佳肴、嬌妻美妾;士人高雅,講究的是鐘鳴鼎食簪纓氣派;而你的生活方式卻是低調之中盡顯奢華,看似尋常無異,實則處處皆是雅趣,這才是真正的絕世而獨立,別的不說,單是你這車子就神奇得與眾不同。”

  楊雄此言,實乃有感而發。

  貴族之中,誰都知道楊集有個賺錢能力強悍的娘親、他自己賺錢的能力更加夸張,但是他們的品味,就跟為人處世一樣,總是特立獨行、與眾不同。看似普通簡單,但是別的有錢人玩起來,始終跟他們差了一個層次!

  “每個人的喜好、秉性不同,品味、風格自也不同,這有什么好奇怪的。”楊集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取出酒壺、酒杯、果脯,為兩人倒了兩杯酒,頓時一股馥郁的酒香便飄散出來,令人精神一振、口舌生津:“今天出來得早,沒有燒車底的壁爐,喝兩杯御寒。”

  楊雄端起銀杯,輕輕的抿了一口,入喉品嘗,醇厚綿甜凈爽,回味悠長。

  “好酒!”楊雄贊了一聲,笑著說道:“這等醇而不烈的酒漿,頗為符合養生之術,既能解饞宴客,又不會傷到脾胃。最適合我這年紀的人飲用了。”

  他品了品,又說道:“好像是燒刀子,卻有竹子的清香。”

  “這就是竹子酒。”楊集說道:“在活的大楠竹挖一個洞,然后把燒刀子灌進去,密封一段時間,再把竹子砍下來,竹子酒就出來了。這種酒泡在竹節里的時間一長,就會失去燒刀子的烈度,卻多了竹的甘美味道。至于有沒有養生功效,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實在太會享受了,回家了,我也試試。”楊雄不差錢,差的是品味。

  大隋貴族喜歡繁華熱鬧,食物盡是大魚大肉、穿衣不懼大紅大紫、器皿都是飾以珠玉的金銀之物,楊雄當然也不例外。以前大家都是如此的時候,他尤不覺得如何,可是與楊集這種小日子一比,他感覺自己簡直就是俗不可耐!

  想起“俗不可耐”,楊雄便言歸正傳,說起了此行“俗不可耐”的目的,笑著說道:“看圣人的意思,是決定采用分段承包的方式來開運河了。不如咱們兄弟合起伙來,包他個百來里?”

  楊雄也是一個人,對于分段承包的差價深感心動,相信蘇威、裴矩、李子權等人也是如此。只不過他沒有這方面的人,也沒有搞建筑的經驗,便準備找楊集這個‘始作俑者’來合作,而且楊集有修過張掖城的經驗和團隊;如果楊集愿意干,那他就投錢吃紅利。

  楊集已經猜到他的目的了,見他此時說了出來,便笑道:“你又不差錢,吃這差價做什么?”

  楊雄說道:“錢這玩意,自然是多多益善,誰會嫌多啊?況且我有七個兒子,怎么也得為他們多掙點家業吧?”

  楊集笑了笑:“你的長子是楊恭仁、幼子是楊師道,你另外五個兒子有這種強悍的兄弟,還怕他們日后沒錢?”

  楊雄愣了一下,問道:“你這么看好老大和小七?”

  楊集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妒忌道:“你這不是廢話嗎?你實在是太會生兒子了,這兩個都是有宰相之才的人呢。”

  楊雄聽了這話,心中異常高興,可嘴上卻是不屑的說道:“我一點都看不出來。”

  接著又說道:“金剛奴,運河分明是可以賺錢的,這么好的機會,我不想錯失。而且咱們兄弟肯定是第一時間知道運河走向的人,到時候,咱們就承包只需疏浚的古運河舊道,這樣既簡單、省力、又省錢賺錢。你看如何?”

  楊集搖了搖頭:“這錢太燙手了,不能拿。”

  “卻是為何?”楊雄不解的說道:“即便是圣人派高颎為總監察,但我們只要保證工程質量,根本就沒有什么好怕的。”

  “進度,工程進度就是可怕的東西。”楊集淡淡的道:“運河承包到民間以后,地方官員即便根據各段承包商的要求,發動當地百姓,但百姓務工是一種自愿行為,所以每天在工地上務工的人數,肯定不如朝廷強征的多,這樣一來,工程進度就會受到拖延。”

  楊集凝視著楊雄,繼續說道:“承包商為了如期完成工程,拿到錢。只有兩個選擇:一是增加薪水,吸引更多人來務工,二是緊急調動家族奴隸、佃戶;前者造成成本上漲,后者影響莊稼收成。如果圣人進一步施壓,民夫成本更高;而奴隸、佃戶,恐怕只有日以繼夜的干活,最后累死在工地之上。若是奴隸佃戶死殘慘重,騎虎難下的承包商或許只要壓榨民夫了。一旦民夫出現死亡,朝廷就有了大義和民心在手,怎么去收拾這些承包商都不為過。到時候,別說是工程款和保證金了,便是背后的家族都要臭名遠揚。”

  楊雄聽到這里,不由倒吸一口冷氣:“有實力、財力當承包商的人,自然是各大世家門閥推出來的代表人物,而從權勢上講,士族肯定爭不過關隴貴族各大豪門,這也就是說,運河各段承包商至少有九成是關隴貴族。”

  說到這里,楊雄緊盯著楊集,問道:“金剛奴,難道圣人會借機對付關隴貴族不成?亦或是說,分段承包的方案,本身就是對付關隴貴族的?”

  楊雄是楊堅創建大隋的核心人物之一,對于關隴貴族的了解,遠非楊集所能及。他知道關隴貴族可以為了自己的利益推翻西魏、宇文護,亦可以為了自己的利益扶持楊堅干掉共同建立起來的北周王朝,那么明天就能為了自己的利益另立他人,將大隋王朝干掉。

  關隴貴族斗爭的對象不是元氏、宇文氏、楊氏,而是限制他們升官發財、無度膨脹的皇權。只要這個集團不滅不絕,哪怕皇帝再英明、哪怕皇帝換了一個姓,他們還會繼續斗爭下去。至于什么國家大義、社稷安危、百姓黎庶,在他們眼中統統不值一提!

  關隴貴族這個掌控了大隋大部分兵權的利益集團,與皇權先天就是水火不相容的關系。如果楊集說“分段承包的方案”是送給關隴貴族的糖衣毒藥,楊雄絕對相信。

  “我哪知道啊?”楊集苦笑道。

  楊雄搖了搖頭:“我不信。”

  “我真的沒有想這么多!”楊集見楊雄盯著自己看,只好無奈的解釋道:“圣人的態度是運河非修不可,而且一定要在近期之內修成,我擔心他修出來的運河功在千秋、弊在當代,于是便想出了分段承包的辦法。目的是讓朝廷與民夫的矛盾、轉化成承包商與民夫的矛盾;如果鬧出了人命,那么背負歷史罪名的,自然就是承包商了,而圣人和朝廷只要嚴懲壓榨民夫致死的承包商,既獲得運河,又獲得民望。只不過經過咱們這一番推演,我覺得圣人真有可能對付關隴貴族推出來的承包商,這固然傷不到關隴貴族根本,但最起碼可以利用工程進度搞死一大批家奴、家兵。”

  楊集嘆息一聲,接著說道:“但是說實話,我不希望圣人如此。”

  楊雄沉吟半晌,說道:“是因為承包制嗎?”

  “正是!”楊集點頭道:“官商合作的承包制,少了中間的貪官污吏這個環節以后,民夫更加自由、得到的也更多,惡名也有承包商來扛,可謂是一舉多得的方式。但如果剛剛開始嘗試,就被摧毀了,那就是朝廷失信于‘商’了,以后誰還敢與朝廷合作?”

  楊雄默然點頭,長嘆道:“確實如此。”

  楊集為他添了一杯酒,笑著問道:“現在還想當承包商、賺差價嗎?”

  楊雄抓了一把葡萄干往嘴里塞,模糊不清的說道:“這哪是錢啊?分明就是糖衣毒藥,傻子才干。運河承包商是當不了了,不過咱們可以干別的。”

  楊集奇道:“干什么?”

  “水手、舵手什么的,最喜歡干的就是女人、賭錢。”楊雄吞下嘴里的葡萄干,說道:“我們瞅準運河的關鍵處,花錢買下大片土地,將之建成集倉儲、吃、住、嫖、賭為一體的商業小鎮。位置不好的店鋪和房子、缺德的行業賣給其他人,自己派人去經營倉儲和吃、住。”

  “這個可以!”楊集點頭道:“不過我是涼州牧,而我娘又在洛陽,所以我只管投錢,至于怎么做,還得看你。”

  楊集需要朝中有幾個堅定的盟友,之前他是順勢與裴矩結盟了,可那老奸巨猾、唯利是圖的老東西,自從自己平定楊諒歸來,便下意識的疏遠了;而楊雄與自己是皇族,都希望大隋好,共同利益也更多,若是可以借此機會結為密不可分的盟友,還能間接的拉到身為納言的楊達(楊雄弟),所以哪怕虧錢,楊集也干了。

  “沒問題!此事包在我身上。”實際上,楊雄也是想借此機會也楊集拉近關系。

  “干了!”楊集舉杯。

  楊雄會心一笑:“干了!”

  達成合作協議、飲下杯中酒,楊雄感覺兩人的關系也接近了不少,他猶豫了一下,問道:“金剛奴,我聽到朝野有一種傳言,說圣人想要全力對付關隴貴族,此事是否為真?”

  楊廣登基不久,政治方向給人十分模糊的感覺,他雖然在楊諒謀反事件,洗清了一大批關隴貴族籍官員,但這些官員要么是從賊之輩、要么是在楊諒造反過程中不作抵抗,所以楊廣哪怕是將之嚴懲了,楊雄也判斷不出楊廣是依法論處,還是出于遷都的需要,亦或是專門針對關隴貴族。

  而楊集是楊廣心腹中的心腹,他的話,可以為自己提供最好的依據。若是前兩者還好;若是后者,那他就得考慮自己與關隴貴族的關系了。

  楊集搖了搖頭:“對付關隴貴族根本就不是傳言,而是先帝既定的國策,經過先帝的打壓,他們已經與皇權、皇族反目成仇了,哪怕圣人想與他們和解,他們也不會感恩,所以圣人接下來的重心就是對付關隴貴族。而你與關隴貴族關系太過密切,以后可得小心了。”

  楊雄默然點頭,關隴貴族和皇權本身就是不相容的存在,既然楊集也這樣說,那么這個傳言必然是真的了。

  他忽爾一嘆道:“朝堂素來是波詭云譎的地方,各大勢力參雜其中,俱都為了自身的利益明爭暗斗。那些寒門官員尚且好說,畢竟底蘊淺薄、地位卑賤,也翻不起什么浪花,可是包括關隴貴族在內的世家門閥……當真是我大隋之隱患。這幫家伙眼中只有自家好處,何曾有過大隋的利益?只要他們家族的財富權勢能夠更進一步,才不管皇帝姓楊,還是姓宇文呢。只是朝中官員要么是世家子、要么是世家門閥扶持起來的人,圣人要是與關隴貴族全面開戰,壓力可不小啊!”

  楊集沉默半晌,說道:“大隋被先帝打造成前所未有的強大王朝了,我衷心地熱愛這個富庶強盛的帝國。若是圣人以民心為堅盾鎧甲、以律法為利刃,當能步步削弱世家門閥。”

  楊雄一時沉默了,如果楊廣愛惜民力,能夠順著先帝的國策從容圖之,那他也愿意充當楊廣馬前卒,哪怕這把老骨頭死在斗爭之中也是無怨無悔,可是楊廣登基以來,所表現出來的急功近利、急于求成,著實是讓他揪心。

  車子在兩人的沉默中緩緩停止,傳來了朱粲的聲音:“大王,軍營將至!”

  “好,我換了鎧甲就下車。”楊集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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