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隋主沉浮 > 第314章:宇文應對
  暮色蒼茫,鵝毛大雪飄飄灑灑,恣肆灑到唐國公府燈光通明的中廷花園之中。頃刻之間,天地便處于一派白雪皚皚的世界。

  荷花池畔的涼亭中早有仆人備好炭爐泥壺,又在周圍放上一道厚厚的簾子,使冷意消減了許多。地上也鋪了厚厚的墊子,隔絕了地上的寒冷。

  亭中有三人隔幾對坐。

  坐在客位上的獨孤整神情有些憔悴,他年底生了一場重病,差點就死在了冰冷的冬天之內,好在蕭玚請來孫思邈為蘭陵公主治病,恰好獨孤整此時病危,束手無策的御醫讓孫思邈來看看,于是獨孤家病急亂投醫,請孫思邈順道一醫,竟讓他妙手回春,將瀕臨死亡的獨孤整救活了。

  坐在他對面的,正是此間主人李淵,他提起火爐上的水壺,動作熟練的洗茶、泡茶、分茶,儀態恭謹無比。

  李淵自幼喪父,諸兄又紛紛夭折,使排行在后的李淵七歲便繼承了唐國公之爵,在他成長的過程中,得到先帝夫婦和舅舅們的極力幫襯,這才使李氏避免了徹底沒落的命運。

  對于自己僅剩的兩個舅舅,李淵異常恭敬。而坐在下首作陪的俊秀青年,則是李淵嫡長子李建成。

  獨孤整端起茶杯,看了看晶瑩翠綠的茶湯,輕輕的啜了一口,一股茶的香味縈繞在口齒之間,他嘆了一口氣:“那衛王到底是做了件雅事,這等清新雋永的茶湯,較之以往百味陳雜的茶湯,清新中蘊藏甘醇、平淡中透著雋永,真是恍如人生吶。”

  李淵凝視這自己面前的茶水,陷入沉默。

  獨孤整沒有去看他,緩緩品茶水,將目光望向風圍外荷池畔。

  自己的外甥自己了解,他相信城府極深的李淵即便受到皇帝重用,連升五級的成為最耀眼的官場‘新秀’,可他必然知道叫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必然知道獨孤氏和竇氏的能量,也經受不了‘武川盟主’的誘惑,所以他并不擔心李淵像宇文述那般,最終成為楊廣對付關隴貴族的利刃。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去陳明厲害關系。

  只是兄長獨孤順因為關隴貴族近來諸事不順,獨孤家在并州的布局慘遭重創,他擔心李淵經受不住權力的誘惑,最終背叛了關隴貴族,故而讓走了這一趟。

  亭外雪落無聲,印入獨孤整眼簾的是幾株迎霜傲雪的老梅,紅色的花朵在肆意飛舞雪中任意綻放,紅花燦燦,冰肌玉骨。梅花與雪花在明亮燈光下相映成趣,雖然距離稍遠,但是鼻端仍然仿佛有陣陣芳香迎面撲來。

  茶香梅香,不分彼此。

  良久,李淵發出了一聲長嘆。

  獨孤整收回目光,注視在李淵的臉上,發現外甥本就有皺紋的俊朗的臉上,又多了許多皺紋。

  歲月如水,誰都無法多挽留片刻。

  都老了吶!

  獨孤整想了想,又露出了一抹釋然的微笑。

  如水的歲月,又讓獨孤整對掌控李淵多幾分信心,只因李淵已經步入不惑之年,這個階段的男人處于一個上不上、下不下尷尬局面,若是李淵在未來的日子里,失去獨孤氏、竇氏的暗中資助,很難在地方作出一番令人矚目的政績。沒有政績,就很難進入朝堂;復興李氏更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所以他今后只能依仗關隴貴族的影響力來實現自己的夢想。

  一旦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你我的利益網,李淵以后想背叛、想退出也難了,否則,最先倒下的便是李氏。

  李淵對獨孤整說道:“人們都說楊集心狠手辣、兇殘暴力,,我最先還以為他只是針對異族、針對敵人。我想一個二十左右的少年郎,能狠到哪兒去?如今從他兇殘的打斷武舉考官手臂之事來看,才知道傳聞并非是空穴來風,此人也果真是一個心狠手辣、無法無天之輩。”

  獨孤整對于李淵的說法,卻感到不以為然,他捋須而笑:“叔德你長期生活在繁華穩定的中原內地,不經戰陣,確實難以理解衛王的心狠手辣,但我當過幽州刺史,我知道衛王如果不兇狠,他根本就震不住涼州四周的異族人。而異族人野蠻不開化,他們只認拳頭、不會跟你講道理,你的拳頭硬,他們就服你;如果你的拳頭軟弱無力,他們就會踩在你的頭上拉屎拉尿。即便有幾個異族人愿意坐下來聽你擺道理,那也是被你打服的人。”

  李淵搖了搖頭,說道:“話雖如此,可是王世充等人的背后是宇文述,他這么沖動的‘私設公堂’,明顯很不明智!”

  下首的李建成忍不住出訪反駁:“阿耶,我認為衛王嚴懲王世充等人,不過是借機發揮而已,表面好像是蠻不講理,實際他是另有所圖。”

  李淵知道長子在長輩面前,從來不會輕言表態,他忽然出聲反對自己,倒是讓李淵感到有些意外了,他笑著問道:“說說你的理由來聽聽。”

  李建成先后向獨孤整、李淵行了一禮,這才說道:“宇文述利用圣人的信任,大肆收受賄賂、干涉吏權,順他則升、逆他則免,早已惹得朝堂怨聲一片,而他的兒子宇文化及、宇文智及更是橫行霸道、惡名昭著。衛王痛打宇文述那幫走狗的舉動,定然博得滿朝喝彩、朝野歡騰。所以我認為衛王此舉,或許得罪了宇文述,但卻贏得朝野上下、寒門武士的愛戴,他一點都不吃虧。”

  獨孤整微笑點頭,心中十分贊成李建成的分析,他坐正身子,侃侃而談道:“宇文述為了一家之私,心甘情愿的當圣人對付關隴貴族的屠刀,關隴貴族莫不視他為叛徒、莫不將他恨之入骨。所以他唯一能夠依仗者,無非是圣人的寵眷罷了。但是圣人對衛王同樣寵信有加,絕對不會為了王世充等貪官污吏處罰衛王,這次擅自嚴懲不法之舉,最后一定是不了了之,宇文述吃了一個啞巴虧、楊集得了人情和人望,最終倒霉的,便是身為棋子的王世充等人。”

  “舅父所言極是。”李淵不想在這個話題上浪費時間和精力,他岔開話題道:“舅父,我聽說圣人將要在冰雪融化以后,東巡洛陽,您要伴駕隨行么?”

  谷</span>獨孤整搖了搖頭,冷笑道:“圣人視關隴貴族如洪水猛獸、視關中為龍潭虎穴,又豈能在意我這個小小的平鄉侯?”

  對于楊氏,獨孤整可謂是恨到了骨子里了。尤其是心狠手辣的楊集,更是被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若非是楊集,獨孤陀也不會死,而獨孤氏這些年行事低調、被元氏搶占風頭,給人一種夕陽西下之感,但賀若弼事件過后,獨孤氏一下子又進入楊堅和楊廣的眼簾。在楊諒被平定以后,獨孤氏受制楊廣手中的罪證,在遷都一事上不敢有所作為,導致關隴貴族領袖的地位、聲望大跌,與此同時,他們在并州官場的勢力,也被楊廣借機連根拔除,最終使獨孤氏的聲望、實力都遭到了慘重的打擊。

  一向陰沉狡詐的獨孤整,焉能咽得下這一口氣?

  雖然此時沒有什么合適的時機,也不宜在此時出手,但楊集現在是大權獨攬的涼州牧,他以后有的辦法來對付楊集。

  獨孤整眼見禁宵的時間將至,便又與李淵寒暄幾句,起身告辭離開。

  李淵父子送走獨孤整,一起回到了涼亭,李淵笑著說道:“管州日后是比鄰京城的戰略要地,雖然容易做出政績,可也容易授人以柄,我要靜下心來思考如何當這管州刺史,你先下去休息吧!”

  李建成沉吟半晌,拱手道:“孩兒感覺阿耶似乎還有未盡之言,不知能否告知孩兒?”

  “告訴你也無妨。”李淵點了點頭:“坐下吧!”

  “喏!”李建成等父親落座,便在下首坐了下來。

  李淵看了兒子一眼,淡淡的說道:“其實我早就知道衛王打王世充等人不是那么簡單,就像你所說,他的的確確是在借機發揮,只不過當著外人的面,我不想深談此事。”

  李建成愕然:“阿耶信不過獨孤家么?”

  “這不是信任與否的問題,而是事關重大,沒有人敢將自己的生死交給另外一個家族的人。”李淵嘆了一口氣,又說道:“先帝和圣人一向視關隴貴族為天下不穩定的劇毒,但因為牽涉太廣、關系到天下是否穩定,故而他們父子,也只能徐徐圖之。而武川盟的創立,超出了圣人的心理底線,若是知道它的存在,定然不惜一切代價將之鏟除,武川盟倒下了,背后的關隴貴族一下也逃不掉。我想借武川盟之力來振興李氏,所以任由獨孤氏和竇氏擺布。但是你休要看獨孤家支持我去爭武川盟主之位,可一旦武川盟倒下了,圣人或許不會對付獨孤氏、竇氏、元氏,而獨孤氏和竇氏自保且不暇,巴不得讓我扛下一切,又豈能為我說情?所以我們和獨孤氏、竇氏,只是一種相互利用的關系,你千萬別指望他們有什么情誼。”

  說了三家的關系之后,李淵將話頭轉到了之前的話頭,向李建成說道:“衛王此舉,表面是打王世充、打宇文述的臉面,但這起件事的背后可能涉及到皇家、儲君之事。”

  李建成聽得十分迷糊,不解的問道:“阿耶,我聽得不太明白。”

  “其實我開始也不明白,可是后來才梳理清楚。”李淵低聲說道:“太子身體越來越胖,觀之不是什么長壽之相,要是太子不幸西去,那么東宮之位就會再起波瀾。圣人雖然只剩下齊王—個兒子,可他還有孫子,到時立嫡次子還是立嫡長孫,都是要大隋君臣要面對的大問題。而衛王旗幟鮮明的與齊王為敵,一次次的揭露齊王的惡行,我就懷疑他是以敗壞齊王名聲的方式,來鞏固太子之位,并且替太子之子爭奪儲君之位。”

  李建成沉思半晌,忽然吃驚的望著父親,低聲問道:“難道宇文述與齊王有關系?”

  “你說得半點沒錯,宇文述和虞世基就是齊王幕后的元帥和軍師。”李淵頓了頓,又冷笑道:“衛王這一鬧,一定還有下文,一旦王世充等把宇文述供了出來,宇文述不死也脫層皮,若是宇文述因此受罰,那他在圣人心中的地位便會一日不如一日。日后,若是太子西去,他在新儲君上的聲音,也不會那么重要了。”

  “有這么嚴重嗎?”李建成有些不太贊同父親的說法,招募禁衛的武舉在他看來,根本就不是什么科舉選官,而是兵部的小選罷了,與以住各家舉薦、各家子弟考試并無不同。之所以將寒士也納入考試范圍,不過是新帝擺出的一個姿態而已。

  畢竟歷朝歷代皇帝,都沒有讓寒士當禁衛的例子,若是招了這么多來歷不明的寒士入宮,皇帝的安全如何得到保證?

  李淵說道:“武舉最初是順應軍方的要求而立,多少帶一點即興娛樂的色彩,可是當圣人改衛王為主考官、總監察以后,我就明白圣人并不是想選拔禁衛,而是為全民科舉做鋪墊,同時也是在試探世家門閥的態度。他今天可以允許寒士參加武舉,日后自然也能允許寒士參加科舉,這就是武舉透露出來的圣意。而當官的第一要務,就是要明白皇帝的心思,這樣你才能對癥下藥。建成,你能明白嗎?”

  “孩兒明白了!”李建成點點頭,他終于領會了父親的意思,即是宇文述也看不透武舉在楊廣心目中的地位,故而才敢借機攬財,若是武舉再爆出什么丑聞,導致楊廣長遠的計劃變成笑料,宇文述吃不完得兜著走。

  “即便武舉風平浪靜的度過去了,可宇文述操縱武舉的行為,使他在圣人心中印象大跌。對于這么一個貪婪的人,圣人以后怎么敢用他推薦的人?”李淵繼續說道:“前不久,并州出現了大量,許多官吏都在推薦自己的子弟門生、進貢者,他們推薦的人能力如何,并不重要。關鍵是他們的私心已經引起了圣人的不滿和警惕,所以他打算改變以往選擇方式,在吏部之上,另外成立七人組成的選官團,由這些人來核審、核定新官名單。所以這七個職務,比各部尚書還重要、還值錢。若是宇文述沒有在武舉鬧出事來,這七個席位必有他一席,但現在,他已經給圣人留下權謀私的惡劣印象,我認為他是爭不到了。”

  李建成頓時恍然大悟,父親這一番話,使他茅塞頓開、獲益非淺。他做夢也想不到楊集公開打官員的舉動,竟然影響這么深,若非父親這么詳細解說,他根本就想不到。

  他連忙問道:“阿耶,我們應該怎么辦?”

  “我們實力不如人、太過弱小,朝堂之事又豈是我們所能插手?既然是棋子,就要有棋子的覺悟。”李淵眼中露出了濃濃的不甘之色,悵然長嘆道:“《抱樸子》有云‘蟄伏于盛夏,藏華于當春’。我以后只能隱于朝堂之外,一邊借勢成長、一邊坐觀潮起潮落。”

  沒有人甘心去當別人手中的棋子,李淵也不例外,尤其是像他這種經歷過家族輝煌、家族沒落的人,心中的野望比普通貴族家主更勝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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