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正初從樹后蹦出來,喊一聲:“你們干嘛呢?”
兩女嚇了一跳,險些將琴踢飛。
紅娘子臉一白,完了,被發現了。
她尷尬地笑笑,說道:“沒什么,我們瞎玩呢。”
她很想把琴遮住,但這樣大的東西,怎么能藏得住?
仇正初看到毯子上的鳳梧琴,驚訝道:“你把琴帶出來了?”
紅娘子笑道:“嗯!”
“你可別告訴別人!”
仇正初呵呵一笑:“難怪你們鬼鬼祟祟要出來,原來是私藏了東西!”
“拿過來,交公了。”
紅娘子一把將琴抱住:“不給!”
“你會彈琴?”仇正初問道。
“不會!”紅娘子理直氣壯。
仇正初道:“既然不會彈琴,這么好的東西在你手里豈不糟蹋了?”
紅娘子道:“我雖不會,但趙姐姐會!”
仇正初歪頭看向趙小喜,嗤笑著搖搖頭:“她連口哨都吹不好,還會彈琴?”
“癡人說夢。”
“也只能唱幾句‘臨時抱佛腳’,供人耍笑取樂。”
趙小喜斜視他一眼,冷哼道:“莫要門縫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撫琴而已,有何難哉!”
嘴上說著,腦海中呼叫系統:系統系統,快給我傳授一套名曲,好教我把他震懾住!
若能以琴聲令他折服,日后接近他就容易多了!
婆娑世界的雷海明捂住額頭抱怨道:“又來了!就不能消停一會兒嗎?”
顧靈白了他一眼:“怪誰?還不是你自己造的孽!”
“唉,還是得由我出馬!”
說罷自己走上前,通過操作臺將曲子輸送過去。
片刻后,趙小喜接受訖。
在腦海中過一遍,便迅速成為自己掌握的知識。
名曲在胸,令她信心大增。
她開口,嘆息道:“本來只想以普通文藝愛好者的身份與你相處。”
“換來的卻是疏遠。”
“我不裝了,我是瑤琴藝術家,攤牌了!”
仇正初一時愣住了。
這家伙是不是被火燒傻了?
怎么又開始說瘋話?
一邊的紅娘子也滿臉疑惑,剛不是說自己只會些基礎知識嗎,怎么忽然成藝術家了?
唉?藝術家是什么玩意兒?
仇正初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這件事對你的打擊很大。”
“但是我希望你明白,是你在占用我妻子的身體!”
“你收手吧。”
“我不希望我的妻子看起來像個小丑,哪怕這具身體的靈魂不是自己。”
呵,看不起我?
趙小喜冷笑一聲,說道:“我會用琴聲,讓你閉嘴!”
她篤定的語氣差點兒把仇正初逗笑了。
仇正初搖搖頭:“你這又是何必呢?”
“不要再自取其辱了。”
“這個世界,可笑的人已經夠多了,不需要你再貢獻笑料!”
趙小喜沒有理會他,將紅娘子支開,自己坐在鳳梧琴前。
“行與不行,咱們手底下見真章!”
她雙手按住琴弦,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如果此時她閉上眼,聆聽一耳秋日的風,將是一派大師風范。
可惜她眼睛瞪得像銅鈴,場面看起來有些好笑。
就像一個木偶人,在演滑稽戲。
仇正初無語地搖搖頭,生命中又有一刻鐘,將要白白浪費。
“噔~”趙小喜彈響了第一個音符。
燒焦的手指抹在琴弦上,聲音黏連苦澀。
仇正初皺眉,這般胡鬧,別把琴弦扯斷了!
他立時伸手制止:“停!你這手彈不了琴!”
“古琴在你手中,簡直是暴殄天物!”
趙小喜也察覺到手指的異樣,抬頭問道:“你們誰有手套?”
仇正初終于失去了耐性:“你沒完了是吧?”
趙小喜道:“一曲!”
“我只奏一曲!”
“一曲之后,鳳梧任憑你處置!”
仇正初冷冷看她,半晌之后,從空間戒指中取出一雙手套。
“這是冰蠶絲織的手套,也是一件法器。”
“我對你的耐心有限,這是最后一次。”
“今后若再敢在我面前胡鬧,我定饒不了你!”
趙小喜接過,不客氣地戴在手上。
“這首曲子,名為《平沙落雁》,蓋借鴻鴣之遠志,寫逸士之心胸……”
“好了好了!”仇正初不耐煩地揮揮手:“趕緊彈,彈完回家吃飯了。”
趙小喜沒再說話,低頭看琴,深吸一口氣,輕輕彈出第一個音符。
“噔~”
這次的彈奏清澈而悠遠,倒有幾分意思了。
仇正初向后退半步,倚在樹上,看她如何。
“噔~噔~噔~”
隨著趙小喜十指撥動,秋日里,一道道躍動的音符縈繞在仇正初耳邊。
仇正初眉頭微皺,這琴聲……
好像真的有點兒意思!
琴曲勾人,動人旋律中,他仿佛看到秋日寂寥,云遠天高,渚清沙白,群雁戲于水天之間。
嶙峋波光,將夕陽倒影剪碎。
雁行江上,在江面拓印雁影。
雁在天上,亦在江中。
老漁人背負夕陽,垂釣一歲秋水。
人隨船動,船隨水動,水隨心動,心隨趙小喜的指尖,在宮、商、角、徵、羽中婉轉盤桓。
仇正初瞬間陷了進去。
仿佛成了曲中飛鴻,隨著指尖的剔、摘、勾、抹、挑,時而行于九天,時而掠翅近水。
又復落于沙頭,淺爪微印,單立一足,看赤輪西落,火燒漫天。
但見月明星稀,繞洲三匝,風聲起,寒鴉戰栗。
卻又有孤雁悲鳴,無牽無拌,無友無朋。
忽然想起自己二十多年來,勤勤懇懇,忙忙碌碌。
苦也吃得,累也受得。
耗盡了全部心血力氣,到頭來不過是孑然一身的下場。
父母、妻兒、親族、恩師,一個個離己遠去。
周身環顧,相與者有誰?
天涯陌路,竟無一個知己。
赤條條光棍兒漢子,心里縱有千般苦,天光月影誰人知!
人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卻仍有,半滴惆悵落腮邊。
俄而數聲急驟,撩撥幾翅驚鴻。
卻看孤雁望月,喳喳數聲悲鳴。
月高風冷,漁火輕舟,繞指琴音不斷,滔滔江水東流。
南來北往雁,東西飄零人。
人如雁,雁如人。
雁有一飛沖天時,俺卻在這污濁人間受牽制。
若能振翅高天秋日里,強似窩在這腌臜林間日日啼。
萬雁俱寂,唯孤雁喳喳。
幾聲悲鳴,便勾人淚下。
十指壓琴弦,一曲終了。
哥兒美女,半滴淚已流到嘴邊。
仇正初扭過頭,用手拭掉,假裝無事發生。
他的丹田內,有什么東西悄悄破碎。
那是一階后期與大圓滿之間的壁壘。
然而他并沒有晉升的喜悅。
仍舊沉浸在琴聲中,不能自拔。
紅娘子將頭埋在雙膝間,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
說起來,她的境況比仇正初好不到哪兒去。
孤雁一章,彈在她的心頭,擊碎了她最后的防線。
難以遏制的哀傷,像洪水一樣蔓延。
唯趙小喜雙手放在琴上,不悲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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