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此人,是去歲恩科的榜眼,一手文章寫得極好,針砭時弊,字字珠璣,本該留在翰林院供職。他卻自請外放去南江當個七品知縣。

  彼時朝中人無不笑他榆木疙瘩,只有裴琮之聽了,頷首稱一句“是個好官”。

  如今他掌管南江,裴琮之知道,南江必不會是下一個陵川。

  陵川……

  裴琮之將這兩個字反復咀嚼在唇齒間,清俊玉面下是帶著濃濃,不可掩飾的恨意和不甘的決絕。

  他已經很久沒有沈清棠的消息了。

  派出去的人將陵川守得嚴嚴實實,她從沒回過陵川。

  為了躲他,她連自己的家都不要了。

  養她十數年的承平侯府她也不要了。

  上京城里第一場冬雪落下前,聽禪院里傳出了哀慟大哭聲。

  裴老夫人歿了。

  她帶著對長孫的思念和無盡遺憾,不甘心地閉上了眼。

  伺候她臨終的丫鬟哭著說,“老夫人去之前一直念叨著大公子的名字,想要再見公子一面。”

  操勞了大半輩子的老人家啊,最后也沒能如愿。

  雖然同在一座府里,他當真一次也沒去看過她。

  有多心狠。

  有多決絕。

  裴老夫人的喪禮辦得隆重,上京城里的世家望族都來吊唁,卻不見裴琮之新娶進門的夫人。

  旁人問起,都只說是沈清棠承受不了祖母離世,傷心過度,病倒了去,不能出來見人。

  只有裴綾和裴子萋知道不是。

  靈堂后的廂房里,裴子萋哭著質問裴琮之,“妹妹呢?清棠妹妹去了哪里?”

  她早起了疑心,自裴琮之婚后,他便再沒帶沈清棠進宮見過她,每每問起也只是尋著藉口推脫。

  她雖心有疑慮,奈何自己懷了身孕,只能安心在東宮養胎。

  不想竟是出了這樣大的事。

  ——清棠妹妹離了家,不知所蹤。

  裴綾也是擔心,提著心喃喃道:“好端端的,怎么就走了?她一個小姑娘家,也沒個認識的人,能去哪里?”

  她倒是上門來看過裴老夫人幾次,也想來看沈清棠,均被丫鬟以她伺候裴老夫人勞累,早早歇息了為由搪塞了過去。

  若不是今日裴子萋過來鬧,她都不能知道此事。

  裴琮之叫裴子萋哭得頭疼,蹙眉揉額,臉上也是不耐的郁色,“你問我,我問誰?她存了心要跑,連養她大的祖母都不顧了。”

  裴子萋半點都聽不進去,她和沈清棠自幼最是要好,如今出了這樣大的事她卻被瞞在鼓里。

  傷心太過,滿眼是淚質問他,“承平侯府是妹妹的家,妹妹為什么要跑?是不是你逼她了?”

  裴琮之和沈清棠的親事毫無預兆,裴子萋當時聽了就覺著奇怪。

  如今細想想,誰會在親事前夕離家出逃?

  除非這場親事并非她所愿。

  “妹妹不想嫁給你是不是?你逼她了是不是?”

  換做從前,她是不敢和自家兄長如此說話的。如今實在是著急,也心焦。

  一個美貌無依靠的姑娘淪落在外,會是什么處境,她不敢做想。

  “我逼她?”

  裴琮之冷哼,目光冷漠又涼薄,“在這府里,若不是我護著她,她要被生吞活剝了多少回?”

  他話里滿是譏諷,裴綾知曉內情,垂著眼,不敢吱聲。

  “我悉心護著她,眼巴巴地捧著叫她做正室夫人的位置,自認待她無有不是。她卻滿心算計,勾結府里上下偷跑了出去。”

  裴琮之語氣里盡是冷意,眼里也是掩飾不住的霜寒狠厲,“不過無妨,她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會將她抓回來。”

  他再看裴子萋和裴綾,明目張膽地威脅。

  “出了這個門,該說的不該說的,我想你們都清楚。”

  他們都是承平侯府的人,榮辱與共,自然也為一體。

  他冰冷冷扔下這句話,再不逗留,拂袖出去。

  裴子萋還在廂房里哭哭啼啼。

  祖母離世,妹妹離家不知所蹤,雙重打擊下的她哭得幾乎不能自抑,也叫裴琮之的態度寒了心,“大哥哥他……他怎么如今成這樣了?”

  她印象里的裴琮之還是幼時寬厚溫和的好兄長,哪像如今這般不可理喻和霸道。

  裴綾心下卻是嘆,“他從來都是這個樣子,只不過我們從前不知道罷了。”

  當然這話她不會講給裴子萋聽,反而要來寬慰她,“好了好了,如今清棠妹妹的事已成了定局,妹妹再哭也是無用,當心哭傷了身子。”

  “更何況,你不顧著自己,也得顧惜著肚子里的孩子。”

  她如今懷了皇嗣,是真正的千金玉體,不能出任何紕漏差錯。

  裴子萋這才抽抽噎噎地止了淚。

  裴老夫人離世的消息,也叫裴琮之刻意散了出去,想要叫流落在外的沈清棠知曉。

  自幼養她大的祖母不在了,她會不會想方設法來見她最后一面?

  但沈清棠如今被困在南江城里。

  南江封了城,外面的消息半點也傳不進來,但里面的消息卻如漫天雪絮一般散開在百姓之中。

  不知是誰先傳出來的消息,說是衙門里藏著一個仙子,喝了她的血,瘟疫便可痊愈。

  百姓們本就對衙門每日定量的湯藥生疑,如今聽了這個消息,自然是萬分確信。烏泱泱的都聚來了衙門口,叫囂著要知縣交出仙子。

  哪有什么仙子。

  沈清棠日日割腕取血,臉都蒼白得不像話,人也萬分虛弱,得靠著喝昂貴藥材熬煎成的補血湯藥續命。

  江齊言看著她日漸消瘦的臉頰,一貫溫和有禮的他頭一次對著大夫發了火,“怎么這么久了,藥方還沒研制出來?南江城里養著你們這些庸醫,都是干什么吃的?!”

  他其實是借著這怒火發泄他的心有愧疚。

  若不是他強逼著,沈清棠也不會成眼下這副模樣。

  心有愧疚,卻不得不做,這是他身為南江知縣所要肩負的使命。

  就在這時,衙役又來報,百姓堵著府衙大門鬧事,要他們交出能救命的仙子。

  “荒唐!什么仙子?”

  江齊言板著臉,厲聲呵斥,“是誰傳出去的消息,擾亂民心?給我去查!查出來,我要了他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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