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琴魄 > 安足十一 果蠅與蚊子
  這次醒過來,我發現我確乎不再是只蒼蠅了。

  但我變成了一只生活在水果堆里的摩爾根快樂蟲·黑腹果蠅。

  ……我累了,想噴景虛畫境的話我真的不想再說。

  癱在果子堆里的我悵然望天,就嘴嘬了口旁邊的果子,別說,古時沒受過污染、純天然長出的果子味道確實比大棚里的東西清爽一些,這么嘬著還挺給勁兒。

  我百無聊賴地抖著腿兒,游神間忽聽得屋外傳來陣急促腳步,好奇心趨勢下我悄咪咪向外探出了半截腦袋,卻見來人一身寬袍大袖,滿目憤恨、行色匆匆。

  “叔夜(嵇康的字),我受不了了,我要去官府狀告呂長悌!”入了屋的男人恨恨摔了衣袖。

  我聽見那“呂長悌”三字,登時反應過來,面前這人便是嵇康的好友,魏晉時期的名士呂安。

  正當我欲要爬出果堆,上前仔細瞅瞅這位疏狂名士的詳細模樣之時,我身后卻倏然傳來另一人的聲響。

  “怎么了?阿都(呂安的小字),你且坐下慢慢說——”嵇康蹙眉,我這時才發現偶像竟一直坐在我的身后。

  思索中那邊的呂安已然拂衣落座,嵇康就手遞給他一盞清茶,他接過杯子,將杯中水一飲而盡。

  “呂長悌奸污我妻。”呂安開口蹦出一句驚天大瓜,聽得我六條細腿下意識就是一晃——雖說這段故事我早已在史書上看過了不下百遍,但親耳聽那當事人現身說法,這感覺總歸是不大一樣。

  “他垂線我夫人美色,讓他老婆出面把我老婆灌醉了,又趁機奸淫了她——我忍不了了,我準備到官府告他奸淫弟媳,叔夜,你覺得怎么樣?”

  “我覺得?我覺得不太可行,阿都。”嵇康搖頭,“大伯奸淫弟媳本就是天大的丑事,你若真去官府狀告了呂長悌,那便是自己主動將家丑外揚,既污了門庭,又讓祖上蒙羞——”

  “何況,阿都,這世道女子多艱,在狀告了你兄長后,弟媳的清譽便也盡毀了,你又要讓她如何自處?”

  “我已經把她送回娘家去了。”呂安擰著眉頭接了一句,“這兩日我見著她就不受控地想起那樁丑事……委實心煩,便先讓她回了娘家,也好給我點空閑冷靜冷靜。”

  “什么?你把她趕回娘家了?”嵇康詫然,面上不禁多了幾分憂色,“阿都,她才剛經歷過這種事,你便著急忙慌地將她送回了娘家,她心里會怎么想,又該怎么向你岳丈等人交待?”

  “——你這不是想要逼死她嗎!”

  “啊?這、這不至于吧?”呂安聽罷亦跟著瞬間慌了神,“這、我這的確是起過要與她和離的心思,但也沒準備要逼死她啊!”

  “叔夜,那我、我現在……”

  “先別急著狀告你兄長了,趕緊把人接回來呀!”嵇康催促,當即送著呂安出了家門。

  我趴在那果子上遠遠瞅著二人的背影,無聲嘆出口氣來。

  熟讀嵇康生平的我自然知道,考慮到自家門庭清明的呂安會在嵇中散的勸說下打消了要狀告呂巽(音,“訓”)念頭,可我同樣也知道,呂安那年輕貌美的妻子徐氏在回家后不久,便因羞憤難堪而自縊身亡了。

  所以,他們這一趟是注定救不下徐氏這一條性命的。

  而呂巽,他也不會因呂安等人的“為呂氏著想”而心存感激,他只會憂心自己有把柄落入他人之手,趕在呂安之前,反將他一軍,誣告他毆打母親,是大不孝。

  “不孝”在這個時代,是重罪。

  我低頭刨了刨果子,再后面就是司馬昭命人將呂安捉拿下獄,嵇康得之此事后憤怒異常,不但與呂巽徹底絕交還出面替呂安辯白作證。

  奈何嵇康在先前便因拒不入仕一事惹惱了司馬昭,這會更是在鐘會、呂巽等人的推波助瀾下為司馬昭厭惡,后者一怒之下判了嵇康與呂安二人斬首示眾,而《廣陵散》也就自此成了絕響。

  看吶,這是場不管怎么走都會必死的局。

  我神情懨懨地抖了抖翅膀,轉而重新縮回了果堆——在這景虛之內,我總是個什么都做不了的旁觀者,這認知又令我格外地煩躁。

  接下來的幾天里,嵇康等人果然收到了自徐氏娘家傳回來的噩耗,與此同時,呂巽也以“撾母”為名,將呂阿都一紙訴狀告到了司馬昭處。

  得知了此事的嵇康憤怒異常,即刻寫下了那篇《與呂長悌絕交書》并積極出面為呂安作證、替他四處奔走起來。

  說來呂巽此人一生都無甚建樹,唯一一件被人記錄進史書里的事,竟還是誣告呂安、中傷嵇康。

  簡直可笑。

  我守著那果籃閉了閉眼,腦中止不住涌出股股的困倦,果蠅的生命本就甚為短暫,此番我雖不曾做了他人腹中之餐,如今卻也活到了壽數。

  希望下回還是別當這倒了霉的黑腹果蠅了吧.jpg

  我安詳躺平,再睜眼我卻發現我變成了一只……人人得而誅之的蚊子?

  蚊子??

  家人們,誰懂啊!景虛它這是什么意思,它想讓我直接跑去叮死司馬昭嗎?

  這還不如繼續當果蠅呢!

  我哭喪著臉四處亂飛,聽著耳畔連綿不絕的“嗡嗡”聲響,我自己都想打死自己。

  好在這次我沒飛多久就碰到了活人,并成功通過那桌子上擺著的卷宗,及二人談論的內容判斷出,這倆貨便是那該死的司馬昭與鐘會。

  呵……害我偶像的渣渣。

  我無聲低啐,遂小心將自己隱在了二人身后的一架屏風上。

  我聽到鐘會詢問司馬昭準備如何處置呂安與嵇康二人,后者面露遲疑,他見狀卻陡然拔高了聲調:“將軍,現在可不是您該猶豫的時候——”

  司馬昭應聲皺眉:“怎么講?”

  “將軍,容臣下說句不大合時宜的話。”鐘會斂眉,兩袖一端,微行一禮,“在臣看來,嵇康此人,與當年的諸葛孔明無異,二者同為‘臥龍’之才,胸有大略,卻甚好擇主。”

  “——換言之,他現在不肯入仕,并非他全然不想做官,而是他根本就看不上您,想另投明主。”

  “這樣的人,若真讓他找見了他所謂的‘明主’,為他人效力,則必將成為您的心腹大患,壞了您所謀求的大事——”

  “將軍,您別忘了,嵇叔夜他今年才四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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