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狐一號，請盡快前往指定位置對太空城進行偵察，如遇危險立即撤離。”
“火狐一號收到，我這就開加力。”
隨著駕駛員艾略特用力按下手邊的紅色按鈕，一股純度極高的惰性氣體燃料被立即注入到勘探艇推進器后的加力燃燒室內。
頓時，這艘長達近四十米，代號“火狐”的勘探艇尾部猛地噴射出一道亮藍色的熾熱離子流。驟然間提升了數倍不止的推力讓身處副駕的華雷斯感覺自己仿佛在被座椅推著加速向前，而他則因為巨大的慣性難以動彈，只能緊緊盯著遠方那個正在不斷變大的黑點沉默不語。
如果非要給這種感覺找一個貼合實際的形容，華雷斯認為現在的自己就像是坐在一列失控的過山車上，而且還是第一排。
對比這個法國小伙的不適應，已經執行過上百次勘探任務的艾略特就顯得十分游刃有余。不僅沒有像華雷斯一樣緊閉嘴唇，面露猙獰，甚至還有余力開口說話。
“這感覺可比開直升機刺激多了吧？千萬別后悔來火星哦，因為就算你現在后悔也來不及了！”
感受著身上穿戴的抗荷服不斷傳來壓力，艾略特暢快地歡呼了一聲。
簡單的勘探任務根本發揮不出他高超的飛行技巧，現在難得有機會釋放腳下猛獸的全部實力，他必然不能錯過。
快樂的時光是短暫的，對艾略特來說，距離他離開運輸母艦才過去了幾分鐘，而在華雷斯眼里，剛剛他度過的每一秒都無比漫長。
從各個方向傳來的無形力量不斷擠壓著他的內臟，雖然不算疼痛，身體也并未受到實質性傷害，但比訓練時更加嚴重的眩暈感還是讓這個才第一次離開火星基地的年輕人連連搖晃腦袋，試圖重新校正自己的方向感。
眼看副駕駛就要嘔吐在他嶄新的頭盔里，艾略特在開啟畫面傳輸功能后連忙解開自己胸前的磁吸式安全帶，一邊給華雷斯拿嘔吐袋，一邊大聲喊道：“堅持住！我馬上就拿到了！千萬別吐在頭盔里！任務催得急，我忘記拿備用頭盔了！”
原本都打算先斬后奏的華雷斯在聽到沒有備用頭盔可以更換后，硬是憑著強大的意志力壓下了自己嘔吐的欲望。
至于那些隨時都有可能從喉嚨里翻涌而上的嘔吐物，見艾略特還在背對著自己翻箱倒柜，完全不像馬上就要找到嘔吐袋的樣子，他神情決絕地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咕咚！”
隨著一道響亮的吞咽聲在通訊頻道內響起，艾略特停下了不斷翻找的雙手，扭過頭用敬佩的眼神看向了他的副駕駛。只是在汪洋大海般的敬佩中，似乎還藏著一絲歉意與幸災樂禍的情緒。
“咳咳，其實吧，飛船上是有備用宇航服的......”
在華雷斯充滿怨氣的注視下，王牌駕駛員緩緩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將皺巴巴的嘔吐袋塞進對方手里后解釋道：“移民署的規定，不讓我們隨便浪費資源。加上我很久沒用過這玩意兒了，一直壓在儲物格的最底下，難找點兒也正常，是吧？哈哈哈......”
在駕駛室內尷尬的氣氛中，通訊頻道內傳來的新命令讓快要因死亡凝視而窒息的艾略特松下一口氣，暗道任務來得正是時候。
“掃描儀的結果出來了，太空城已經失去絕大部分區域和功能，掛載的建筑物超過百分之八十墜入了天王星的大氣無法回收。”
“鑒于太空城的盤狀主結構狀態還算不錯，掃描儀也未能發現有生命活動的跡象，全體勘探艇準備登陸！另外移民署海軍會在太空城外側時刻注意你們的動向，無需擔心安全問題，一旦發生意外你們隨時可以撤離。”
剛剛還在對長官感恩戴德的艾略特聞言臉色瞬間陰沉下來，據他所知，勘探艇部隊里接受過正規軍事訓練的成員不超過三成，加入移民署前大多數都是和他一樣的平民。
現在上級派他們對太空城進行登陸，擺明就是要把勘探艇部隊當成探路用的炮灰，各國砸鍋賣鐵建立的海軍艇隊好隨機應變。就算到時候真的爆發戰斗，他們也能隨時離開，不至于因為損失了全部的星際力量而在外交上吃虧。
“該死的家伙！這些不要臉的混蛋真敢！他們不怕受到群星集團的懲罰嗎？”
見艾略特只是語氣平淡地接受了命令，華雷斯此時也顧不上剛剛的“嘔吐袋事件”，而是難以置信地說道：“我記得群星集團頒布的太空法典里有明確規定！不論在何種狀態下，這種把平民往火坑里推的命令都是絕對禁止的！所有下命令的人都得上世界法庭！”
白了一眼身旁情緒激動的副駕駛，艾略特淡淡道：“別傻了，你以為這次探索太空城的任務為什么會交給火星移民署？我猜是群星集團的艦隊因為某些原因暫時管不上這里，否則給那些混蛋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拿平民打頭陣。”
聽見老油條的解釋之后，華雷斯先是點了點頭，緊接著又搖了搖頭。
“那我們真的要給移民署當炮灰嗎？萬一太空城上還有活著的外星人，我可不想被它們當成實驗素材一樣切片研究......”
艾略特聞言露出一個無奈的微笑，在沉默中松開了手上的操縱桿，任由勘探艇向某個偏離了計劃航線的方向駛去。
“火狐一號，你們已偏離航線。限三十秒內回到正確方向，否則視作抗命，屆時海軍會‘護送’你們回火星接受法官判決。”
通過頻道內上級冰冷的語氣，明白過來的華雷斯直接切斷了通訊，看向艾略特的眼神就像是落水的人看見救命稻草正在漂遠一樣無助。
“我知道你有辦法的，艾略特！實在不行我們就回地球！不，去月球！群星集團在那里的基地一定會接納我們的！他們......”
“安靜點吧，華雷斯。二型勘探艇不是為長距離太空旅行準備的，以我們現在的燃料余量，別說是月球了，飛到土星都困難。”
不等副駕駛把話說完，對方的回答宛如一盆冷水潑到了他的頭上，幫助他意識到自己與地球相距三十億千米。在如此遙遠的距離上，別說是群星集團了，就是天神下凡都不一定能聽到兩人的呼救。
待到艾略特校準航向之后，仿佛看透世事的華雷斯離開自己的座位，在屬于艾略特的儲物柜里翻找起來。
察覺到副駕駛的精神狀態有些恍惚，設定好自動駕駛的艾略特走到他身后，輕聲問道：“你在找什么？”
“食物，藥品，武器，任何能增加我們生存幾率的東西。”
意識到對方并未失控的王牌駕駛員聞言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只見他按住華雷斯微微顫抖的小臂，沉聲道：“我們需要的是比這些私人物品更有用的東西，跟我來。”
趁著法國人去開勘探艇內小型倉庫的艙門，艾略特一個閃身來到儲物柜前，將壓在最下方的二次元雜志往里推了推后，才吹著口哨，裝作若無其事地跟上了前者的腳步。
......
很快，數十艘型號大致相同，但外部涂裝各具風格的勘探艇齊聚在太空城某處類似飛船停泊港的洞口內。而在停泊下來的勘探艇下方，則是數百名穿戴著厚重宇航服的火星勘探隊成員。
他們按照自己所屬的分隊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交流著少到可憐的情報與他們對這趟任務的看法。
掃視著停泊港內過于擁擠的人群，艾略特猜測一些勘探艇的乘客遠不止兩名駕駛員，而是還有其他因好奇參與到此次行動中來的其余隊員。結果沒想到，好奇心過剩的代價竟是被移民署和地球各國當成炮灰。
由于艾略特標志性的橙紅色飛行頭盔，人們輕松發現了這位火星一號基地的知名人物。不過考慮到對方的狀況此時也許并不比自己好上多少，便也紛紛放棄了搭話的念頭，轉而默默整理起他們從小艇上找到的物資。
“我們死定了！這座太空城十有八九是外星人為了入侵地球建造的前哨站，就算他們已經不在了，里面的自動防御機制也不會停止工作，沒有足夠的武器和防護裝備我們必死無疑！”
一名精神狀態明顯出現問題的勘探隊員無視同伴的警告，徑直站到一個位于人群中央的儲物箱上，用宇航服自帶的擴音器大聲喊著“我們死定了”之類的喪氣話，直到他被前來制止的隊友戴上鐐銬，此人也在不斷重復著他過于駭人的猜測。
“里面真的會有這些東西嗎？自動防御機制？”
檢查著宇航服內還算充足的氧氣余量，華雷斯有些擔心地說道：“要不我們在這兒等等吧？說不定群星集團過幾天就會來救我們了。”
“也許吧，但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不要對救援抱有太大希望，不然我怕你比我先變成瘋子，這樣莪就找不到人說話了。”
已經分不清這是不是個玩笑的華雷斯嘆了口氣，握緊手中在儲物倉搜了好久才找到的勉強可以稱之為武器的東西。
物理學圣劍，簡稱撬棍。
而火狐一號勘探艇上唯一的電磁手槍則由經驗更為豐富的艾略特使用，這一點華雷斯并無異議。因為一來他沒有足夠的射擊經驗，訓練期間他的射擊課程分數每次都是堪堪及格，完全不是艾略特的對手。
二來，鬼知道這座太空城里隱藏著什么樣的危險，作為一名業余的全甲格斗愛好者，說不定撬棍在他手中還比手槍要實用一些，起碼他知道該如何將前者揮舞地虎虎生風。
趁著人群尚未散開，幾名在勘探隊中資歷較老的隊員清點了一下人數，發現足足有三百多人后，他們臉上仿佛化不開的愁云終于淡去了一些。
雖然暫時無法將這些人組織起來，但在這個一片死寂，處處散發著滲人氣息的荒廢空間站里，多一些自己的同類總歸是件好事。
“轟，轟轟......”
就在艾略特兩人思考是不是也該找個隊伍加入時，一陣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從眾人的頭頂傳來，結構崩裂的聲音在他們的耳邊不斷響起。
搖晃的地面使得一些前不久還有空閑打牌聊天的勘探隊員們紛紛在驚恐中站起身來，瘋狂尋找著通往太空城內部的道路。
顯然，這座年齡至少在一千歲以上的老舊太空城已經不復當年的繁華，數十艘突然造訪的勘探艇令其不堪重負，突然增加的重量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眼看太空城上掛載的區域建筑正在因劇烈抖動不斷脫落，被天王星巨大的引力拖入難以看透的蔚藍深淵，艾略特只好帶著六神無主的華雷斯一起跑向停泊港的某個角落。
根據王牌駕駛員的觀察，如果停泊港內真的存在與太空城內部相連接的通道，那么他選擇的方向絕對錯不了。
至于為什么跟在他身后的人這么少，艾略特只能說，人這種生物在遇到危機的時候就是喜歡往同類多的地方湊，哪怕他已經在公共頻道內說出了自己的猜想也是一樣。
在頻道內每時每刻都在響起的尖叫聲中，一行人來到了停泊港的邊緣，果然在角落處發現了一扇緊閉的合金移門，而在小門的邊上還有用于運輸大件貨物的重型防爆門。
回頭看去，剛剛還一眼望不到頭的金屬平臺已經消失了整整三分之一。如果打不開合金移門，那么最多兩分鐘，他們就會與那些如流星般墜落的零件一起向天王星加速飛去。
考慮到天王星大氣層的溫度乃是全太陽系最低，而且就算他們憑借著過人的運氣與宇航服自帶的降落傘成功穿越了大氣，布滿甲烷海洋的液態地表也絕不是人類可以生存下來的環境。
帶著對生命的無限渴望，十多名勘探隊員將手牢牢抓在合金門的凹槽上使出了吃奶的力氣。
就在逐漸垮塌的平臺邊緣即將蔓延到他們腳下時，堅持讓女隊員先走以至于自己落在最后一個的華雷斯飛撲躍入門后的走廊，成為了全隊為數不多的幸運者之一。
多虧了兩名身穿工業外骨骼的隊員及時拉開移門，他們這十多號人無一死傷。至于剩下的三百多人情況如此，與他們失去聯絡的艾略特朝華雷斯搖了搖頭，表示他也說不好。
“您肯定就是一號基地里那個王牌飛行員吧？幸會，在下阿布德-拉蘇爾，平時負責給火星勘探隊搬運補給物資。還有你，小子，命都快沒了還堅持女士優先，你也算是頭一號了！”
正當劫后余生的眾人喜極而泣地互相擁抱時，一名穿著外骨骼的隊員走了過來，與正在平復呼吸的艾略特握了握手，順帶在幾名女性隊員的噓聲中點評了一下華雷斯不知是愚蠢還是英勇的決定。
“尼古拉斯-艾略特，幸會。”
與走廊中東倒西歪的十幾名隊員建立起初步聯系后，作為眾人眼中王牌的艾略特不得不挑起大梁，決定這支小隊接下來的方向。
經過民主投票，前進派最后以八對六的票數戰勝了堅守派。
不過面對士氣低落的隊伍，艾略特最后沒有堅持，只是勸說那些不愿繼續深入太空城的隊員多少向里走一段路程，以免主結構再次垮塌時跑都來不及跑。
同時為了讓探索太空城內部的同伴多一些生還下來的可能，六名待在原地的隊員將身上僅剩的物資給艾略特等人湊了湊，包括幾袋營養均衡的流質食物，少量淡水以及藥品等等。
“我會在這里期待你們的凱旋，尼古拉斯先生。”
經過長達半小時的準備與休整后，選擇留下的拉蘇爾朝艾略特擺了擺手，同時也沒忘了將自己的外骨骼脫下，為隊伍中目測戰斗力最弱的馬賽-華雷斯穿上。
“馬賽小子，希望下次遇到危險的時候，你還能像之前一樣堅持本心。”
似乎有什么故事要講的拉蘇爾最后還是搖搖頭，拍了拍華雷斯肩膀上的外骨骼后沒有多說。
“祝你們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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