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免莊嚴神圣的帝國大會成為政客貴族們互打口水仗的場合，皇室顧問們早在會議開始的幾天前就定下了整場大會的主旋律。
強大的帝國為什么會敗給新建立不過數十年的人類聯邦，還有就是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帝國應當怎么做才能避免被周邊蠢蠢欲動的鄰國攫取利益。
為此，薩茲哈二十二世特意帶來了一支全程觀摩帝國與人聯戰爭的皇家軍事顧問團，看樣子是打算先讓他們為會場內對戰爭走向不甚了解的大部分參會者答疑解惑，隨后再討論相應的解決方案。
面對皇帝主動釋放出的信號，許多來自中環的貴族頓時群情激奮，開口質問起來。
畢竟在戰爭進程仍未過半的時候，相當一部分中環星球向當時已經難以維系的外環軍隊輸送了海量的資源。
并且由于有皇帝本人做出的，在帝國戰勝后統一分配勝利果實的承諾，因此貴族們的出手都很大方，甚至不少被貪欲蒙蔽雙眼的賭徒不惜將家族財產抵押出去，以換取支持戰爭的資源和金錢。
如今帝國戰敗，這些資源的主人們自然也無法收回成本。并且在秘密警察的監視下，他們也不可能再去壓榨已是一片狼藉的外環殖民地。
“十字星云戰役中是否存在指揮不力，應對失當的問題？西里戈薩子爵是否如外界所言那般，打輸了一場帝國實際上占據優勢的戰役？”
見會場內的眾人討論半天也沒個統一的聲音，一名來自中環的帝國侯爵清了清嗓子，用擴音器向顧問團拋出了一個十分尖銳的問題。
“帝國的國力遠超人類聯邦，而且素來是得到星海共同體一致認可的軍事強國！但在這次戰爭，確切來說，在克羅霍卡星的地面戰爭中，不得不說帝國陸軍的表現實在是讓我們大跌眼鏡！”
不等軍事顧問們組織語言進行作答，另一名來自中環議會，曾經擔任過陸軍將領的中年議員也發出了自己的疑問。
“中環星域費盡一切辦法支援外環，但直到戰爭結束，我們也沒看見外環軍隊在抗擊人聯上有什么值得稱道的建樹。難道等下一次戰爭來臨的時候，我們還要靠這種給絕癥病人輸血續命的方式換取可悲的和平嗎！？”
“請問各位顧問，十字星云戰役爆發前，帝國海軍是否得到過一絲一毫有關人聯新式武器的情報？在遭到敵人的突然襲擊時，艦隊司令官的消極應對是否合理？西里戈薩子爵何在！？但凡他有一點知恥之心，都要為戰死的數十萬帝國海軍官兵自殺謝罪！”
“倘若未來帝國與人聯再度爆發沖突，面對外環薄弱處已經暴露給敵軍艦隊的不利情況，各位顧問有何看法？”
“人聯早在戰爭開始前就表示愿意以較高代價換取克羅霍卡星的主權，帝國本可以用一顆無足輕重的邊境星球換得一個強力盟友。可惜，我們的外交官似乎對任何于帝國有利的交易都不感興趣！”
“帝國海軍自戰爭開始后便一直鼓吹以小股艦隊襲擾的方式破壞人聯后勤運輸線，可從戰后統計的數據來看，敵人的后勤保障幾乎沒受到什么影響，反倒是帝國在克羅霍卡的軍隊時常缺糧少彈。我想問問那些襲擾艦隊的指揮官，他們真的是自己考進帝國海軍學院的嗎？”
“不知各位顧問對未來周邊鄰國趁勢侵吞我國疆域，威脅外環根基有何對策？”
“帝國的未來怎么辦！
！”
隨著時間的推移，會場內嘈雜的議論聲，質問聲與唾罵聲逐漸融為一體，千言萬語最終化作一句簡單的疑問。
帝國的未來，怎么辦？
“請諸位保持肅靜！莫要御前失禮！”
待到會場內“火熱”的氣氛被內侍一聲厲喝打回冰點，薩茲哈二十二世適時地出言安撫道：“諸位愛卿先靜一靜，在顧問團回答你們的問題之前，不如先讓希利扎加卿說幾句。”
“蒂諾-希利扎加？這家伙不是警察大臣嗎，軍事上的事情，怕是任他說上百句千句也觸及不到問題的本質。”
聽到這個名字后，一直端坐在座位上老神在在，自會議開始以來還沒開過口的左爾馳議長搖了搖頭，將腦袋湊到賈圖耳邊低聲道：“希利扎加家族乃是開國十二王爵家族之一，此人作為當代家主之子肯定有些本事，但能得到警察大臣這樣的要職想必還是和他的父親脫不了干系。”
發覺議長的語氣似乎有些酸熘熘的，賈圖詫異地瞥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左爾馳，表面應和的同時心中暗道有趣。
一個是血統高貴的王爵之后，皇帝身邊的紅人，隨手便可決定千萬人命運的警察大臣，一個是中環殖民地議會共同選舉出的議長，某個中環世家的旁系子弟。
若是讓兩人面對面辯論一番，恐怕前者只要稍稍開口，后者就嚇得跪地求饒了。多虧大會召開的會場足夠寬闊，否則要是被希利扎加聽到這些陰陽怪氣的話，小心眼的警察大臣怕是又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尊敬的各位議員，我接下來的發言也許會震驚你們中的絕大多數人，但請各位務必留心，因為這不僅關系到帝國的安危存亡，還關系到你們每個人的切身利益和身家性命，所以......”
警察大臣用他銳利的目光掃視了一圈會場，隨后澹澹道：“請各位注意保密，別被那些身居暗處的小人利用。”
“首先，就由我來解答大家最關注的十字星云戰役問題。”
“在戰役期間，我麾下的阿曼達獵人從未停止過對被毀空間站以及星云精煉廠的調查。當然，統計損失是其它部門的工作，獵人們的主要目標是那些從人聯襲擊中幸存下來的幸運兒。”
將一張列有成百上千個姓名的名單發送到每一名參會者手中后，希利扎加語氣凝重地說道：“在對大約五十萬名幸存者進行了審查和訊問后，獵人們給了我這份名單。各位猜得沒錯，名單上的每一個人都是在戰爭期間為人聯效力的通敵賣國者！”
左爾馳議長聞言翻看了一下名單的人數，任由他再怎么想裝作從容不迫，肥碩的身軀此時也有些坐不住了。
要知道這份仿佛在滴血的名單上足有五六千人，算上一些仍在審訊中的嫌疑犯可能還不止這個數目。也就是說，在帝國外環最重要的礦物以及稀有資源生產基地中，帝國公民和通敵間諜的比例達到了驚人的一千比一甚至更高！
雖然他也不相信名單上的人都是賣國賊，必然有一部分是被秘密警察屈打成招的無辜者，但既然希利扎加敢于將名單公之于眾，那說明外環恐怕真的已經被人聯的情報機構滲透成篩子了。
見左爾馳滿臉的不敢置信，一旁面無表情的賈圖差點笑出聲來。
畢竟在當時的天夕星戰場上，可以說就是他和黃金利爪軍團的不辭而別間接導致了新任司令官刻耳迪帝國伯爵對整場戰役徹底失去了信心。何況人聯之所以能在地面戰場推進得如此順利，也離不開自己提供的大量情報。
恐怕左爾馳議長做夢都想不到，此時坐在他身旁，深得殖民地議會信任的西格里斯將軍才是整場戰役中最大的變數。
不過在賈圖看來，他并不欠帝國什么東西。
與其說他是賣國賊，倒不如說那些搜刮民脂民膏，導致外環軍力江河日下的腐敗軍官和貴族才是最該為戰敗負責的戰犯。
當賈圖正在為自己對集團的貢獻歡欣鼓舞時，會場中也出現了一些關于名單真實性的質疑聲。
先不說希利扎加命令他麾下臭名昭著的阿曼達獵人到處抓人，對帝國本就及及可危的政局有何不良影響。會場中的很多人都清楚記得，阿曼達獵人組織建立之初的活動范圍應該不包括外環星域，而是只有內環星球和小部分中環殖民地。
對這些包藏禍心的質疑和指責，警察大臣嘴角閃過一抹陰險的微笑。
果然，當會場中的質疑聲達到頂峰時，一直高居皇座，很少開口的薩茲哈二十二世沉聲說道：“是朕準許阿曼達獵人為帝國揪出那些害蟲的，諸位如果對此有什么不滿，朕隨時歡迎你們來皇宮的會客廳當面詳談。”
將會場內所有反對的聲音壓下去后，希利扎加這才不緊不慢地拋出了他的證據。
“第一，在十字星云戰役開始前不久，帝國部署在兩國邊境星帶的預警空間站遲遲沒有向指揮部回傳數據。這樣巨大且不可饒恕的錯誤已經不能用玩忽職守來形容了，除了空間站內有間諜破壞數據傳輸外，我想不到其它理由。”
“第二，十三號星云精煉站是最早遭遇襲擊的空間站，值得注意的是，它還是帝國在星云中規模最大的精煉站。由于星云內部的特殊環境，敵我兩軍的探測器與雷達都處于摸黑狀態，那為什么人聯可以一擊即中，而我軍卻要靠運氣尋找敵方的補給空間站呢？”
見會場內的眾人皆已被自己的證據動搖，希利扎加搖了搖頭，表示他曾親自與身處牢獄的前皇家艦隊指揮官西里戈薩帝國子爵有過討論。
而對方給出的回答是，如果人聯艦隊是在沒有情報支持的條件下對帝國在十字星云內的諸多空間站進行打擊，那是絕對不可能的，起碼帝國海軍自數百年前成軍以來從未有過這樣爆棚的運氣。
換言之，帝國海軍不具備在丟失情報支持后仍保持大部分戰斗力的能力。而帝國海軍做不到的事，人聯憑什么可以？
只不過這種說法明顯存在一定的邏輯漏洞——誰規定人類聯邦成軍二十年的海軍就不能在戰力上吊打成軍數百年的帝國海軍了？
可令一眾參會者極度郁悶的是，就算他們抓住了希利扎加證據里的漏洞，那也是在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人聯建立了二三十年的海軍都可以吊打帝國，那會議上有關下次戰爭的議題干脆別討論了，因為屆時帝國只會被更強大的人聯軍隊再度吊打。
“綜上所述，阿曼達獵人和我都得出了一個結論，人聯在發起包括克羅霍卡地面戰役在內的所有戰役前，都依據賣國者提供的情報進行了精心策劃和針對性訓練，否則我帝國鐵血強軍絕不可能讓小小人類打得如此狼狽。”
聽到這里，坐在各自席位上的帝國軍方代表互相對視了一眼，紛紛不露聲色地點點腦袋，算是認可了希利扎加的說法。
雖然他們也認為警察大臣的話推測居多，可以擺上臺面的實證太少，但對方的說法卻有利于減少軍隊該為戰敗所負的責任。
而且他們也不敢打包票說帝國內部鐵板一塊，如果能借秘密警察之手將軍隊內部的腐敗分子和投機分子一網打盡的話，軍方反倒要好好謝謝阿曼達獵人，在軍隊已經被民間罵到狗血淋頭的時候還愿意伸出援手。
“諸位稍安勿躁，我還有個問題想問大家。”
警察大臣抬手示意會場內的眾人保持肅靜后問道：“對尚未出現在名單上的叛國者，我們應該怎么處理？”
“當然是槍決！”“絞死所有通敵賣國的混蛋！”
參會者們頓時狂吼起來，以為希利扎加要將某位大人物列入到名單之中。誰知對方話鋒一轉，語氣平順地說道：“那如果他們只是思想上叛國，沒有付諸行動，該如何懲處？”
“這有什么區別嗎？”“當然還是絞死！”
一些上頭的議員仍在叫個不停，不過這些沒腦子的家伙很快便被希利扎加用眼神招來的皇宮衛兵帶了出去。
“從帝國大憲章來看，判斷公民是否叛國，應當看其具體行動而非主觀想法。以思想不端為借口懲處國民，本質上反而是在幫叛國組織壯大聲勢，所以我麾下的獵人從不抓所謂的‘思想罪犯’，但......”
希利扎加停頓了一下，瞇著眼睛給出了自己的解決方案。
“從過往的桉例中，我得出了一個結論。只有思想上叛國，行動上才會叛國，思想總是先于行動。不過在戰爭時期，我們不能給那些搖擺不定的人機會，必須將任何威脅扼殺在搖籃里，從而做到未雨綢繆。”
不等會場內的眾人出言詢問該如何實現這一美好愿景，警察大臣快刀斬亂麻似的說道：“因此阿曼達獵人的職權范圍仍需要進一步擴大，從以往的平民審查上升到貴族審查，同時每一顆星球包括內環星球在內都應當設立官方的獵人辦事處。”
“對那些勇于檢舉揭發的勇士，應當給予褒獎，而激增的在崗獵人數量也能確保即使叛國者手眼通天，也無法逃脫他們應得的審判。”
這一次，會場內的所有人都沒有著急開口。
一來，在這個時候開口絕對會成為眾失之的，沒有人想冒著被打上叛國烙印的風險質疑警察大臣是否在趁勢擴大自己的權勢。
二來，他們不知道這是不是皇帝陛下的意思。就算是，也得讓那些權勢滔天的王爵和世家大族去質疑和反對，權力巔峰的較量還輪不到他們這些議員和地方貴族出聲。
不過無論是議員還是貴族，他們曾經都因自身高高在上的身份免于調查，極少有人愿意犧牲自己的自由以換取國家的安全。
關鍵是，誰會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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