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山河故宋 > 第96章 北狩(2)
  立春已過,京東路的天氣也一天比一天暖起來。地上不多的積雪開始消融,化作潺潺溪流,順著山澗匯入濟水之中,最終東去入海。

  一騎契丹打扮的金軍哨騎沿著河灘飛馳。

  這是一個年輕的斥候,跟著父兄稀里糊涂地打到這大宋京東路來,也許是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象,他因此也不由得放緩了馬速,難得地欣賞起來。

  這濟水之畔的綿延丘陵之間,一向是水草豐滿之地。即使冬日還未過去,這里卻依然長滿著枯黃的衰草,微風暖陽之下,長草蕩漾,將這丘陵荒野映得如同是起伏的波濤。

  又一陣微風拂過,這斥候只覺得眼睛似乎被什么東西晃了一下,可循著光望去,卻嚇得險些栽下馬去——那些丘陵枯草之中,密密麻麻埋伏著的竟然全是甲胄森然的精銳軍士!

  這支兵馬絕大部分都被枯草遮擋住,沉默著也不知埋伏了多久,更看不出數量多少!

  可光露出的那幾個甲士,上上下下裝備精良——馬槊、手弩這種兵器一應俱全,每個人還有一張騎弓和兩撒袋的羽箭。他們將旌旗全部放倒,戰馬也倒臥在草中,像是群狼一樣蟄伏著,等待著狩獵不知從何而來的獵物……

  而他,便是獵物!

  這斥候當即反應過來,取出弓箭鳴笛,掉轉馬頭便要示警!可他還沒來得及做任何動作,幾支羽箭就從枯草之中飛出,將他連人帶馬射倒在這河灘之上。

  之后自然有人利索地跑出來,清掃這一場殺戮的痕跡,至于河灘上留下大片大片的血跡,他們卻也顧不上收拾那么多。

  被拖進枯黃長草中時,那年輕的斥候還沒完全氣絕,他只是雙目無神地望向湛藍的天空,嘴里喃喃地也不知道喊著什么。彌留之際,他恍惚中還看到,在丘陵背后的樹林間,似乎還埋伏著更多的兵馬,層層疊疊卻不知有多少!

  可他卻再也無法做什么來提醒背后的大隊了……

  呼出最后一口氣的時候,他只見得面前湊上來一張比自己年輕不了多少的臉孔,那人戴著一頂女真貴族鐘愛的貂帽,貂帽遮掩下,透著鷹雎一樣的目光。

  他說著宋人官話,語氣淡漠。

  “——契丹人?這不還是個娃娃嘛……”

  顧淵看著被手下甲士拖過來的那個金軍斥候,稍稍猶豫一下,揮了揮手。

  身邊自然有親衛悶聲上前,掏出匕首,給了這契丹娃娃兵以最后解脫。

  “節度可別小看這些娃娃兵,當年遼人名震天下的遠攔子,可都是從這些娃娃兵開始訓練起來的——若論斥候,這些孩子體重輕、個頭小,隨便給點米面就能養活,可比我們這些軍漢更為合適!”韓世忠在一旁,看著這年輕斥候的尸身,雖然嘴上如此說著,可心里多少還有些不忍。又吩咐了軍士一句,“就在這簡單挖個坑,埋了吧……”

  手下軍士自然照辦。

  可這小小的插曲,卻似一道微風,讓這支沉默的軍隊開始活絡起來……

  “這些契丹人也當真豁得出來,為了給女真人賣命,連這么小的娃娃也給趕上戰場。”

  “賣命?那娃娃兇得跟頭狼崽子似的,你沒看他手里那副弓箭,那可是狼牙箭,扎進肉里拔都拔不出來!老陳你可莫要同情他們,節度說過,要是咱們不能在這拖住女真人,怕是京東兩路百姓,下場只怕更慘!”

  “噓,噤聲!大軍潛伏,你們在這里說些什么,小心讓韓統制聽到了賞你們五十軍棍!”

  也許是埋伏得時間有些久了,長草之中,宋軍騎士都紛紛低聲交談著。

  他們這一軍,是顧淵在東平府附近盤桓時傾家蕩產武裝出來的。

  為此他可是把鳳凰渡帶來財貨全部散盡,周圍幾個州府的武庫也都給搬空了,遇上敢阻攔自己的地方官,要么就拿著銀子賄賂、賄賂不了就干脆以天子親軍的名義帶兵明搶——以至于他剛一北上,彈劾這位顧節度跋扈的折子就已經擺到了趙構的行在中。

  不過對此,那位新君也只是笑笑,在自己的車架上隔著帷幕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不管黑貓白貓,只要能抓老鼠便是好貓……”

  至此,汪伯彥和黃潛善哪里還不明白官家的意思,一應彈劾文書全部扣下,或者干脆做人情,送到那位脾氣火辣的順德帝姬處,讓她的刀劍去對付那些嘴碎的御史。

  當然,這些瑣事,已經深入到濟水一線的顧淵自然不可能知道。

  他如今全部的心思都已經鋪在了如何作戰上,畢竟勝捷軍孤軍懸于此處,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復。

  當然,與金軍在這左近周旋一二的底氣他是不缺的。除了從武庫中搜刮來的森然鐵甲之外,絕大多數人也將搶來的遼東貂帽蓋在自己兜鍪之外,讓他們從外形上猛地看去頗有些不倫不類。

  領著這一軍的韓世忠,這時候打扮得跟一個女真騎士沒什么兩樣。他的貂帽后面還拖著一個長長的貂尾,軍士們都拿著這個事情開他玩笑,說他給自己接了條女真辮子。這將痞也沒有半點在意,反而經常甩一甩這貂尾,像是在炫耀自己武勛。

  這位西軍將痞甚至還從一員殺掉的渤海軍將那里搞來了一對白狐裘。他開始還在自己脖子上試著圍了一下,后來只覺得礙事,索性將那一對狐裘全部獻給了那位顧節度。

  當時,他一面獻寶,一面嘴上還嘀嘀咕咕:“俺們有家有室的西軍兒郎每次出征,也都會尋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往家里帶。我看小顧節度你還年輕得很,肯定是不知道這些,特意給你尋了來。你回頭送給小趙娘子也好,或者是給哪位小帝姬獻殷勤,俺老韓就只當是不知道,哈哈、哈哈……”

  而顧淵知道他脾氣,也只是笑罵一句,背地里卻將那對狐裘小心收拾起來。

  ……

  他們這支軍馬,三天前尋了個空隙,輕易便從耶律馬五各部防線之中穿過——這支金軍,也許是根本沒想到此時居然還會有宋軍北上,各部之間的聯絡和巡邏哨騎稀疏得很,結果讓他們鉆到自己戰線之后,自然就依托著濟水和山麓丘陵,盯著他們出去打草谷的輜重隊伍狠揍。

  可當面金軍應對得也極為老辣。

  除了加強護衛之外,也在各處要隘道口之間布置了大隊巡騎作為機動兵力,四下支援。除此之外,張開斥候搜索他們的藏身之處也是毫不吝嗇,看得顧淵眼里直冒火——這當真就是在欺負他手頭騎軍不夠唄!

  昨天以來,兩軍的斥候已經圍繞著這條濟水廝殺了好幾場,雙方互有勝負……韓世忠那邊甚至還折了一個跟了他七八年的老都頭進去,惹得這位潑韓五今天是憋著一口氣,將全軍都帶了出來,打算要給這支二流金軍來一個狠的。

  很快,他們就收到了探馬來報,說是有一隊金軍又在運糧——而除了糧草之外,似乎還有幾個頗為沉重的大車,從里面掉出來幾個銀餅來,裝的應該是軍餉。

  遇上這種大肥肉,顧淵和韓世忠這兩個已經搶上癮的家伙又怎么可能放過!

  當即就將步軍留在了身后林子中,只帶了四百精銳騎軍,前出潛伏下來。

  只是沒有想到,輕騎哨騎與這支糧隊互相對著摸了半天,卻覺得越來越不對勁。

  過了一會兒,韓世忠賊兮兮地摸了過來,他扶了扶自己頭上那頂貂帽,扒開枯草,已經能看到遠處緩緩而行的金軍糧隊:“顧兄弟在等什么呢?可是覺得這隊金兵有些蹊蹺?”

  “何止是蹊蹺啊……”顧淵聽他這么一問,長長地嘆了口氣。“議一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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