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山河故宋 > 第495章 云落(2)
  在顧淵一系人馬幾乎是刻意的放縱下,秦檜等清流人物、還有他們背后那些聚攏起來各懷鬼胎的政治勢力,幾乎毫不猶豫地鉆入這空子之中。

  那些清流言官,本就是朝堂之上最知如何造勢的輿論喉舌,街頭巷尾,更是收買或者蠱惑了不少閑漢散布謠言,放飛之下,汴京輿論場,水也被徹底攪渾……

  更有御史言官明目張膽地在朝堂之上站出來,彈劾顧淵冗兵、冗員,視國家法度如無物!其中一員叫陳時舉的監察御史,更是要求顧淵將手中掌握的十二萬御營大軍裁撤一半。且御營諸軍也須得置于殿前司監督之下——這簡直就是在沖著他顧侯爺的實力基礎開刀、是對顧淵這位權臣最赤裸裸的挑釁!

  可朝堂上的輿論混戰并沒爆發,顧淵一系,出人意料地沉默了下去。

  韓世忠這等最擅長吵架的潑皮無賴不在,剩下那群軍將,一個個也皆是冷冷地打量著那位膽大包天的監察御史。

  雖是無聲,但憤怒卻好似山呼海嘯一般,隨時能將這建炎朝堂吞沒。

  斯時斯境,已沒有人再關心當今官家的態度,只站在自己的角度議論紛紛。他們有的是代表自己背后的利益團體!可有些被卷入其中的所謂清流,卻當真覺得,自己才是最正確的那一方!

  一時間,論戰頻繁,互不相讓。

  “……這裁減六萬以上的戰兵,他們如何營生?各路是否有足夠土地可供安置這些裁撤下來的驕兵悍將?稍有不妥,這好不容易才平靜幾年的天下,便是沸反盈天!而沒了這六萬人馬,咱們與金人對峙線上的空白又該怎樣填補?”

  “——此事又怎么難辦?以廂軍填補便是!我朝廂軍之制,原本就是以各路、各州府自身豢養的守土之軍!如今宋、金戰事收束,為何還要耗費最富庶幾路的財富,竭力供養這么一支龐大御營禁軍?而若以守土而戰論,他們本鄉本土、決心更高于某位權臣所豢養的私軍!至少不會做出讓敵深入幾百里、犧牲十幾個沿途州府的荒唐軍略!”

  論戰到了最后,幾乎是完全罔顧事實,撕破一切相忍為國的溫和面紗,在開始互相攻訐了!

  偏偏顧淵的態度愈發奇怪起來,對此事就是不管不顧,哪怕手下人再如何焦急,也只擺出一副放任自流的態度。他有時候還耐著性子聽著那些人吵得沸沸揚揚,有時煩了,干脆便撂挑子走人!哪管背后言官議論。

  朝中蠅營狗茍,見狀更覺振奮,只當是顧淵怕了他們那一身正氣,眼見他似有退讓之意,便按捺不住想利用這樣一個難得機會,為他們所代表的勢力牟取最大利益!

  畢竟,這位顧侯爺,聯合著李綱、趙鼎等朝中重臣,某種意義上還有趙構那位傀儡官家,利用這一年的休養生息,在熙寧變法的基礎之上革除弊病,推行新法,雖然的確見效,可也損害了太多守舊派的利益。

  而那些幕后的勢力,便巧妙地利用了那些積累起的怨氣,算著顧淵如今必不敢在外有西夏、女真壓境,內又政局動蕩前提下與他們撕破臉皮,幾乎是毫無顧忌地將手中所有的矛盾全部引爆!就是要逼著這位權臣,至少將他手中權力吐出來一部分。

  甚至于連理由他們都找得無比正當:“國家連年征戰,此時正需將養民力!如今幾條戰線已經一年多沒有什么戰事,你顧淵還養那么多兵,莫非是要謀反不成!”

  不過,顧淵一系的支持者們,也是毫不留情地刻薄反擊,彈劾那些清流,空談誤國。外敵未靖下,如此作為,愚蠢至極!”

  街頭巷尾,一時間也涌出大量年輕書生,慷慨陳詞:“為一己之私,置宋金國戰大局于不顧!煽動風潮、包藏禍心,即便不為宋奸,其心亦可當誅!”

  “所謂清流,無非是想借著荒謬大義,打壓國之功臣!女真雖退,卻還有十數萬大軍懸劍于頂,此時自斷臂膀,莫不是打算重演一遍靖康!當道諸公,其速醒乎!”

  與之針鋒相對便是秦檜為首的清流人物。他們在領教了顧淵利用那些最容易被煽動的學子書生掀起民氣風潮的手段之后,顯然也著手養出一批清流之士,散布到街頭巷尾,與那些顧淵的支持者們針鋒相對,去做那警世危言!

  這些人,甚至還學著印發了傳單,而后又將傳單變成了一份新的邸報,謄寫抄送,張貼到京畿、京東、江淮各處重鎮的人流匯聚之處。

  同時,也許是這些時日以來,顧淵的言行一直比較克制,那些所謂清流人士在輿論戰上的言辭也愈發過分起來。他們先是言國家疲敝,實在是不可再窮兵黷武下去;進而開始質疑整個建炎朝廷的合法性,言當今官家矯詔登基、無德無才,致使奸佞當道!鼓動著還政于道君皇帝,請他老人家從宗室之中另尋賢君,承此帝位!

  此言一出,竟在幾處著名的學府、書院引發起一片反響。偏偏這些道理,還真沒有按照如今建炎朝野已涇渭分明的政治勢力來站隊。

  建康知府寫了一張萬言書,只痛陳窮兵黷武之害,而追憶道君皇帝治下時的東京夢華之景!

  如果說這些,還是秦檜一系的造勢手段的話,那么張浚這樣手握軍權的方面守臣,竟也從陜西遞上一份劄子,卻是拉開了整個建炎一朝保守派,對顧淵領銜的江淮軍功集團的反擊。

  不過張浚到底也拿捏著幾分名臣氣度,并沒有直接劍指顧淵與他的御營諸將。可卻明里暗里地暗示,西軍眾將聽令于朝廷,而經過一年多的整備,這總數仍然高達十萬余的西軍足以與顧淵整頓出的御營爭雄……

  甚至連顧淵的政治盟友趙鼎,都開始起了自己的心思盤算。

  這位御史中丞覺得顧淵兵馬雖然軍紀不錯,可軍法到底還是獨立于三司之外,對此微詞已久,借著這個機會抱怨了兩句,不知怎么被那些邸報主筆們抓住,端的是借題發揮,狠狠地議論了五六日。

  一時之間,李綱領銜的相府與顧淵的樞密院,著實是爆發起一場突如其來的“府院之爭”,倒是真叫顧淵第一次有了些態勢失控的感覺。

  當然,沸沸揚揚十日后,他對于這些論戰已是不大上心,只是關注李綱的曖昧態度。

  這位自己選出來的左相,一直同他保持著若即若離的態度,有時與他同仇敵愾,有時卻又好像分道揚鑣。這樣的好處是能夠給朝中那些實際掌握這個國家運轉的文官集團以充分的尊重,讓他們覺得自己已然是在與官家共治天下,而非被一個武夫拿捏。可壞處便是,這等急需他們支持的時候,李綱以及那些的確有才干的官員僚佐們,態度著實是有些模糊。

  李綱雖然明確反對裁軍事宜,可對削減樞相府的兵權卻是表現出某種程度上的支持……畢竟,他不想看這大宋好不容易出了位不世出的名將,最后會變成操莽一般人物,顛覆這好不容易才有了個模樣的天下!

  ——百年大宋,已經養出了一支西軍這般尾大不掉的將門世家,若非靖康之劫,怕是文官集團便已經壓不住。

  可若是顧淵這等扎根于中央的軍功集團成為既得利益團體,當他們年輕的血在權位和財富中冷去而后迷失,他這樣一位政略上有眼光與手腕的人物,也會深深擔憂顧淵最終重演趙宋開國故事……

  所以,他極度希望,顧淵能夠借著這股風潮,急流勇退、并與他的軍隊做出切割,將御營重回皇家和文官集團的掌握。讓那些強橫兵馬非是一人之工具。

  同時,也希望顧淵能夠理智處置這樣一股突如其來的政潮,不要一沖動,如五代十國那般耍弄武夫手段,最終讓局勢變得無法收拾。為此他甚至向這位年輕且野心勃勃的顧樞相表示,自己當可讓出相位,輔佐顧淵宰執天下!

  而顧淵見他如此迂腐言論,也只有苦笑送客的份。他甚至覺得,自己與這位剛直中正的宰執之臣最終決裂,已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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