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衛姝 > 第209章 夫妻
  阿福全名程福,乃是西邊這一脈碩果僅存的世仆,早被賜了主家之姓。

  此人行事精明,眼力勁兒尤其好,程汜既說是他親眼所見,那便是真的了。

  “這……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華氏一時間臉色都變了,站起來在原地踱了兩步,復又坐了下去,可胸腹間卻有若油煎也似,吐息里都仿佛帶著火星子,燎得她一陣心煩氣躁。

  “你急個什么?”

  程汜又打了個哈欠,慢條斯理地拿出絲帕在眼角擦了兩下,“前幾日我不才請人把賬目做干凈了?就算那賤婦現來查,也查不出首尾來的。”

  他口中的賤婦,自是指的姜氏。

  見程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華氏不由得心中氣苦,咬牙伸手推了他一把,急道:

  “你還說這個?那賬篇子拿去糊弄東府那幾個笨的還成,可那姓姜的莫看她是個婦道人家,卻是當老了家的,過手的賬目是真是假,她能瞧不出來?

  你這冤家,好處拿得最多,眼下卻是兩手一甩現就脫了身,只苦了我這出頭露臉的,你可讓我怎么活?你可讓咱們這一房怎么活?”

  華氏越說越是惶遽,眼前似又現出了姜氏那張似笑非笑的臉來,往昔里吃下的苦頭遭下的罪,此際盡皆浮上腦海,她說話聲里都帶著顫音兒。

  她與方巧心暗地里做下的那些勾當,一旦被姜氏察知,只怕她兩個后半輩子都只能以涼水充饑了。

  “怕她個鳥!”程汜卻是渾然不懼,伸頭朝窗外重重地吐了口濃痰,目中的陰狠一閃而逝,旋即便又懶洋洋地笑了起來:

  “你這腦子怎地就轉不過來?你且想想,她母女兩個走失了兩個月,誰知道都在外頭經歷了些什么?沒準兒啊——”

  他拖長了語聲,面上滿是玩味之色:“沒準兒啊,她兩個的身子都被野男人過了好幾手了,眼下擺這些排場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

  依我看,咱們那隔了房的程二哥這時候才是最該擔心的,他那腦袋上頭是紅是黑還是綠,可是難說得很。”

  他說著已是“嘿嘿”而樂,虛胖的臉上油光浮動,一臉地幸災樂禍。

  華氏被他說得先還有些發愣,旋即便想通了此言深意,不由得亦是喜上眉梢,拍手笑道:

  “可是我傻了,竟忘了這樁大事,還是當家的你想得多看得遠。是了是了,眼下那賤婦麻煩臨頭,東府老太太正愁拿捏不住她呢,這下可好了,現成的把柄遞了過去。”

  程汜此時已然坐起了身,一面撣著新上身的萬字不斷頭錦袍,一面嗤聲道:

  “你們這些婦人便是頭發長見識短,只曉得怕怕怕,這又有甚可怕的?不說這樁麻煩事,便是那賤婦的身子骨也撐不起這個家來,你莫不是忘了她在外頭病了好幾年么?”

  華氏也是一時心慌,那腦瓜子里嗡嗡亂響,一心只擔憂東窗事發,便將前塵盡皆忘卻了,此時經程汜提醒,她這才記起姜氏母女感染風寒險些病死異鄉之事,立時一張干癟的黃臉直是笑開了花:

  “正是正是,她再有本事,一個病身子卻也是拖不起的,怕她何來?往后這家里還得咱們這一房掌事才是正理。”

  這話正中程汜下懷,他心下得意,虛著眼睛向華氏面上望了一眼,笑容忽地一窒,飛快移開了視線。

  那一刻,他眼底深處的嫌惡濃得幾乎化不開。

  華氏卻是沒注意到夫君神情間的變化,猶自在那里念叨著“真真痛快”、“活該”之類的話,笑得見牙不見眼。

  便在此時,一個小丫頭飛跑來稟報道:“東府老安人讓都過去呢,東府二老爺已經出去接二夫人了。”

  程汜早有所料,點頭道:“這就走。”說著便轉向華氏,一雙浮腫的眼睛卻并不去看妻子黃瘦的臉,只盯著對方身后的槅扇,就仿佛在與死物說話:

  “咱們便去瞧瞧罷,禮數上頭總不好太缺,況這家里也有好些時候沒這么熱鬧了。”

  語聲未落,他已是腦袋一轉、衣袖一甩,徑自繞過華氏,掀簾出了屋。

  華氏忙隨在他身后往外走,只是,才走出兩步,她忽似想起了什么,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裙。

  老石青圓寶紋挑線裙子,雖是這一季新裁的,卻已經下過一水了,色澤不復先時透亮,繡樣也老氣了些,腳上的繡鞋亦是普通的十樣錦,料子倒是好,做工卻很尋常。

  她又抬手摸了摸自個兒的臉,觸手微覺凹陷,細察之下,還能覺出頰邊深深淺淺的紋路。

  真真是老了。

  華氏的眼底涌出了一絲悲涼,也不知是嘆年華逝去,還是留戀曾經的過往。

  想當年,她也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美人,家境殷實、愛慕者眾,而如今……

  她搖了搖頭,似要甩去那些不期然浮上的念頭,一時又想起了方才婆子說的姜氏的衣飾打扮。

  早知姜氏今日歸家,她便該好生拾掇起來,如今這般模樣去得東府,不說別人,她自己頭一個便過不去。

  正猶豫著要不要回屋換身衣裳再走,外頭卻驀地傳來了程汜不耐煩的語聲:

  “你在作甚?怎地還不動身?要我說也不用著打扮了,白耽誤工夫,再說你也這把年紀了,怎么打扮不還那個樣兒?快走快走。”

  一字一句,皆如尋常。

  在這樂山居里,這樣的言語時常便會響起,有時是當著滿院下人的面兒,有時是當著婆母并兒女的面兒,有時,是當著那幾個狐媚子面兒。

  華氏早已經聽得慣了。

  可不知何故,此時此刻,當那一管不冷不熱的音線探進耳鼓時,她的心底深處還是輕輕地刺痛了一下,就像是被螞蟻叮了一口。

  于是,那里便多出了一個極細小的孔洞,一絲絲地往上透著涼氣,一如那成千上萬個細小的孔洞一般。

  華氏的雙唇輕輕翕動著,似是想要說些什么。

  但最終,她還是抿緊了唇,理了理裙擺,沉默地轉出了槅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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