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們是文官集團 > 005【彗孛犯,必有戰】
  正當朱翊鈞‘雄心勃勃’地籌劃著,仲夏,慈慶宮的仁圣陳太后崩逝。

  就在陳太皇后崩逝的前一天丁丑日,夜昏時刻,天上東南方忽有一道白光慣月,至一更時分,月犯南斗魁第二星。此乃彗星見于西北方,如彈丸大小的蒼白色芒指東南而入翼宿。

  白天里,內閣諸臣趙志皋、張位、陳于陛、沈一貫,才去慈慶宮看望了仁圣太皇后,于當晚就出現了天象異常。果不其然,第二日,仁圣太皇后崩逝。

  趙志皋等閣臣無不憂心忡忡,這翼宿主火,并非吉兆,此天象不禁讓人想起三國時吳國赤烏七年發生的‘二宮構爭’。

  孫權晚年,在大病初愈之際頻開殺戒,處死了支持太子和魯王的臣子,然而這還不夠,在時隔六年之后,又幽閉了太子孫和,還把親兒子魯王孫霸一并賜死。

  是孫權年紀大了,頭腦不清楚?還是有什么事發生,刺激了這位年邁的老皇帝?

  固然有種種猜測,但都逃不過一個事實,那就是赤烏十三年,五月,日至,熒惑入南斗,而秋七月,犯魁第二星而東……

  災星在天上惡耀,就像一只飽蘸厄運墨水的毛筆,它隨意一點一劃,人間就充滿血雨腥風。熒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如此天象大異,老邁的孫權又如何能心平氣和?

  此時仁圣太皇后的崩逝,恐怕就是上天帶來的預警……聯想起最近如頭皮屑一樣的彈劾章子,趙志皋只覺得四肢乏力,精神萎靡,很想擺爛、回家躺平——

  他是萬歷十九年申時行謝政時,由他舉薦入閣,當時還有張位,因是申時行密薦,還被吏部尚書陸光祖懷疑徇私植黨。當然也怪不得吏部尚書這樣想,張江陵之后的吏部就一直在犯疑心病,覺得內閣老是在用密揭作祟,操縱朝政。

  他自然是光明磊落,以閣臣不經會推懇辭相位,結果陛下不允,仍舊令他入閣。到萬歷二十年,王家屏罷官,而王錫爵奔喪未歸,他便暫居首輔,直到二十一年,王錫爵還朝,二十二年又辭官歸鄉,他這才正式改任首輔。

  他想起曾經是冤家對頭的兩個人,一段精彩對話——某人說:廟堂所是,外人必以為非;廟堂所非,外人必以為是,不亦怪哉?而某人答:又有一怪事,外人所是,廟堂必以為非;外人所非,廟堂必以為是。

  呵呵,呵呵呵……趙志皋內心連笑兩聲,伸出手撣撣肩上的頭皮屑,喃喃道:“怪哉,怪哉,撣也撣不干凈呢?”

  仁圣太皇后的崩逝,最難過的莫過于圣母李太后,朱翊鈞恐李太后悲傷難過,諭旨內閣道:懿安皇太后乃朕積愆禍延,才至圣母悲痛,諭卿等知曉。

  內閣諸臣只得上奏恭慰,而后禮部又會同翰林院計議仁圣皇太后喪禮,并免皇長子講讀百日。趙志皋聞言只有嘆氣,三月間就免了一月,還沒恢復多久,就又要免三月?

  朱翊鈞自然不認為這有什么問題,雖說仁圣皇太后的遺誥有指,毋禁中外臣民音樂嫁娶云云,但皇長子乃近親之人,盡孝道也是應該。

  如今他正在‘雄心勃勃’地籌劃著怎么才能多開些礦,早在月初,就陸續有錦衣衛百戶陸松、鴻臚寺隨堂官許龍、順天府教授馮時行、經歷趙鳳華等人,各言開礦以助大工,還有詹事府錄事曾長慶請顧縣英旗嶺開礦。

  但凡有奏請者,朱翊鈞皆無不答應。七月二十,還差太監王虎同戶部郎中戴紹科、錦衣衛僉書張懋忠赴京畿內的真定、保定、薊州、易州、永平等處開采樣砂進覽。

  八月初一,錦衣衛百戶吳應麟奏請前往山西平陽夏縣等地開礦,府軍后衛指揮使王允奏往山東青州等府、沂水等州縣開礦,且俱章下戶部。

  初十,又命戶部開采河南葉縣等礦。

  潤八月初一,命太監陳增同府軍衛指揮曾守約往青州等府開礦;初四,又命陳增于山東沂州、龍扒山、虎頭溝、三山洞等處開礦。翌日,又敕陳增并開山東棲霞、招遠等縣開金銀礦。

  這月二十一,又命太監王虎并開淶水、房山等處礦洞。

  至九月十五,又命陳增并開文登縣礦洞,王虎并開房山縣礦洞。

  九月二十六,錦衣衛百戶全時雍奏昌黎縣出金礦,又產石青,遷安縣出銀礦。朱翊鈞很快下旨:著太監田進會同該地方官作速前往開采。

  開礦一事,影響重大,到了十月,言官坐不住了……其實早就做不住了,只是萬歷皇帝他把凡疏言礦稅者,非奉嚴旨則都留中。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張養蒙上疏——既如開礦一事,各該撫按無不嚴旨切責,然猶曰君父有命,不敢違也;鄭一麟一千戶耳,輒奏督撫孫鄺等遲玩,是千戶制都督之命也;王虎一中貴耳,輒參巡撫李盛春誣捏,是中貴制巡撫之命也……苦祖宗之民,采天地之財以結貂珰之歡,而適陛下之意,茍可腆顏,誰不攘臂,顧肯忤近幸,抗至尊,以取愆戾哉?懼其生事釀禍,以殆陛下之憂,而甚異日封疆之重罪耳。

  宦寺之忠,非可望于風憲之職,陛下不準不納其諫,又從而怒辱之。一珰得志,諸珰效尤,一處鴟張,各處虎噬……且撫按所以能彈壓四境,全仗陛下寵靈,恃有此威重也,假令平日體已褻矣,威已損矣,曾一武弁中貴之不若矣,萬一山洞騷然,變起倉卒,以救過不暇之巡撫,而欲責以必勝之方略,治軍則軍不畏,治民則民不服,誰執其咎……以小忠而濟大貪,采礦不已,漸及采珠,皇店不已,漸及皇莊;繼而營市舶,繼而復鎮守。內可以某坐營,外可以謀監軍。正德弊風,其鑒不遠……

  疏入即留中,朱翊鈞是看都不看一眼。

  不過有一件事,他覺得奇怪,最近似乎無夢,一沾枕頭即墮入黑甜夢鄉,連愛妃都少有親近。

  以致鄭貴妃近日時常向他抱怨,他雖不知為何如此嗜睡,只當是最近思慮過度而致,但也向愛妃賠禮道歉,還賞了一堆精致的小玩意兒,其中就有一面精巧的西洋鏡。貴妃歡喜,拿著西洋鏡就放不下手了,左照右照,瞧著鏡子里自己嬌艷的容顏,得意洋洋的飛了一個媚眼。

  朱翊鈞看著看著就癡了,果然是他摯愛的女人!數年前,他就與愛妃在供奉真武香火的大高元殿,許下盟誓,至今都還歷歷在目……愛妃才是他想共度一生的人,又為他生了可愛的孩子,他又怎能先背棄他們當初許下的承諾?

  其實朱翊鈞清楚,他在意有夢無夢,無非想夢里再遇那個傻子,讓他再說一遍那薅錢的好法子。

  無奈,他只得再次將田義叫來,問道:“田義,打聽到人了嗎?”

  田義知道陛下是問什么,回道:“皇爺,臣反復確認了,御馬監的確沒有叫傻子的內侍。”

  田義就覺得這事里外都透著詭異,首先內侍怎么可能叫傻子這名?即便叫張三李四王麻子都比叫傻子強。其次,自打春天那場火災之后,皇爺就一直念叨著‘傻子,傻子……’

  到底他娘的哪個傻子叫傻子?讓爺如此念叨?

  田義轉念一想,又回道:“爺,大名不一定叫傻子,或許是綽號也說不定呢?”

  “誒……”朱翊鈞一想果然有道理:“既這樣,著你再去打聽。”

  ————

  萬歷二十四年深秋的京師,雖說景色宜人,但卻是寒冷異常。

  宣武門外有一條柳巷,顧名思義,以柳樹而命名的一條巷子。巷子里有一座文殊庵,庵外就有兩株古柳,相傳還是永樂遷來北京時栽下的。

  這文殊庵雖是庵,卻是個和尚廟,廟里有一和尚名秋月。李進忠信佛,就時常來這文殊庵,一來二去,還與秋月混的挺熟。

  在秋月面前,李進忠常常忍不住就感慨,或許宮中的生活真的太過枯燥——他是萬歷十七年自宮進的宮,進宮前也是有家有室有兒女,就是他自己有個壞毛病,好賭,而且賭運差,時常輸錢。輸錢又還不出,結果還常遭別的混混欺凌。

  他自己就是混混無賴,本在歇家里混的不錯,仗著有些功夫,又能左右手拉弓射箭,日子過得挺滋潤。可就是好賭這臭毛病,搞得一貧如洗不說,為躲債還被市井混混欺負。

  無奈之下,也為了博一個前程,他才不惜舍去妻小做閹人,就這樣進了宮。還好一進宮就拜在太監孫暹名下,后來又派給御馬監的劉吉祥手下。

  年初,司禮監太監孫暹就正式掌了東廠,到了八月,還被任命總提坤寧、乾清二宮工程。

  “往后我就跟著咱爺爺混,還能少了吃香喝辣的機會?”李進忠曾洋洋得意的告訴秋月,一副與榮有焉的模樣。

  秋月笑笑,沒有接他話。

  “可就是,哎……”

  雖然李進忠一進宮就拜在孫暹名下,但也不是不清楚,人家是位高權重的太監,名下的干兒子不知凡幾,又怎會在意他這么一個不是科班出身,而是半路出家的半吊子閹人?

  當初他知道是拜在大太監孫暹名下時,心中充滿雄心壯志,仗著他混過市井又深諳人情世故,還有些身手,滿以為很快就能出人頭地……

  可現實卻無情地擊垮了他,人家吊他才怪!這宮里最不缺的就是宦侍,像他這種人,宮里多了去,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人家又憑什么要對他青眼有加?

  進宮都快小十年的時間了,還是這么碌碌無為,一事無成的,他常常感嘆自己時運不濟……秋月和尚每每聽他哀嘆自己命運不濟,都禁不住想笑話他。

  “誒,我說李進忠,”他與李進忠頗為熟稔,說話也隨意,“當初我就給你說過,你雖經歷坎坷,但有后福,而且越到后面越是富貴滔天……”

  李進忠睨他一眼,不屑道:“當初你就是這么誆老子的,如今都快十年了,老子還是一事無成,銀子也沒掙到,還富貴滔天?我都懷疑你這禿和尚是在害我!”

  秋月笑了笑:“佛說,不可說,不可說……我都跟你說的這么明了,本就不應該。你拜佛這么久,信不信我無所謂,難道你還不信佛祖法力無邊?”

  李進忠半天沒有言語,厲眼中閃動著暗芒。

  秋月看他臉色不愈,又換了種語氣寬慰道:“好吧,不說這些。我且問你別的,如今陛下重啟開礦,但凡有奏請開礦者,無不允諾,你為何不趁此機會也奏請?”

  李進忠一聽他問這事,眼光又暗淡了,不禁嘆了一聲:“我倒是想啊,可我進宮這么多年,就沒見過皇爺,更別說向他老人家奏請,二來我也不知哪里有礦沒礦。”

  秋月聽了點點頭:“倒也是,不過……你不是御馬監的嗎?御馬監的監官是邱乘云,這你總知道吧?”

  “我知道啊,知道又如何?”

  “聽說這個邱乘云是孫暹的掌家,你不是說你拜在孫暹名下的嗎?但憑這層關系,你也可以先討他歡喜,關系處好了,要是他將來奏請開礦,你不是就可以……”

  李進忠聞言心中一動,他思量一番,覺得這事似乎可以,比他去直接奏請更可行。于是一拍大腿道:“對啊!我怎么沒想到?邱乘云我是見過的,而且他要是去奏請,必定是‘好地方’,就不愁薅不到銀子!”

  秋月又笑了:“你這人挺有意思,連說話都這么‘有趣’。”

  ————

  入夜,有彗星劃過漆黑的夜空,

  那一瞬間綻放的美麗,仿佛近在咫尺,伸手可觸。

  不過美麗這種感官體會,在這個時代并不具有任何表征意義,它不過是一連串字符。包括這個世界,或許也只是腦海里的一座記憶宮殿……

  “對不起,我犯了一個小小的錯誤,這段代碼里我輸錯了一個字符。”

  “怎么那么不小心?”

  “真的抱歉……”

  “那……會有什么影響?”

  “由此會產生一個新的變量。”

  “不能修正嗎?”

  “變量已經產生,無法修正,更無法消除,而且暫時無法計算出新的結果。”

  “你知道嗎,這樣很有可能推翻之前所有的演算結果,讓我們的努力白費。”

  “還有……”

  “還有?還有什么!”

  “呃,存在一個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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