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們是文官集團 > 006【明、日和談】
  秋月和尚知道李進忠沒讀過書,就算有機會讓他奏請皇帝,他也寫不出奏疏。提就隨便一提,只是看看他的態度而已。

  他觀這人面相,說不出什么感覺,饒是他多年的經驗,竟也是看不透,反正哪哪都不好,唯獨命宮不錯。

  待李進忠走了之后,秋月還望著他離去的方向,依然若有所思般,直到身后有小沙彌的聲音響起,他似乎才夢醒過來。

  “師傅,您瞧啥呢?李施主都走好一會了。”

  秋月冷不丁一驚,瞬間清醒過來:“哦……沒啥,只是在想事情。”

  小沙彌又問道:“師傅,宮里的人兒常來咱們文殊庵燒香拜佛,為啥您獨獨對李施主青眼有加?”

  秋月一聽笑了,轉頭看著徒弟:“你怎么會覺得師傅對李施主青眼有加?”

  小沙彌摸摸光腦袋,嘿嘿一笑:“就是覺得……”

  秋月臉上笑意更甚:“其實師傅也非對他青眼有加,就是覺得吧……他會是一條好狗。”

  小沙彌糊涂了,師傅這是在夸還是在罵李施主啊?李施主平日里對他們還是不錯的,時常帶些宮里的素馃子分與他們,他長得是兇了一點,但人還是挺好的啊。

  秋月見徒弟一臉傻樣,知他心中想什么,只是不想理會,又吩咐道:“最近師傅要動身去云游,你這幾日最好準備準備。”

  “您帶徒兒一起嗎?”

  秋月想了想,還是搖頭:“這一去還不知幾時返回,你就好生守在庵里吧。”

  “哦,知道了,師傅。”

  ————

  李進忠離開文殊庵就回了天師庵草場,御馬監在宮外的三個草場,就是他日常呆的地方。他進宮小十年的時間,一直做的掃灑工作,俸祿就是每月米四斗,每年冬夏裝各輪一套,鋪蓋六年換一套,如今他已經換了一輪鋪蓋了。

  要說二十四監局里吃錢的肥差多了去,御馬監就有不少,可都跟他沒關系。他領著如此微薄的俸祿,算是幾年如一日,連他家族中的侄女、外甥女被賣到京城官宦人家里為奴為婢,他都無力阻止。

  李進忠是苦悶不已,而且每日不知怎么打發無聊且無趣的生活,總不過是掃灑、喝酒,然后賭博,日復一日,他那點可憐的俸祿,又如何經得起他折騰?

  進了十一月,天氣越發寒冷,像李進忠身體這么好的人都冷的受不了,更別說其他人。可朱翊鈞一直宅在啟祥宮里,要么就是貴妃所在的翊坤宮,他自然感受不到人間寒冷。

  就在這些冷的讓人沮喪的日子里,開礦卻給他帶來了好消息,戶部戴紹科頭一次進上礦砂銀,自他以后,后進者便接踵而至。朱翊鈞挺高興,跟著又準了開山東金嶺等處礦,到了十二月,又差太監曹金,同原奏把總韓太極前往浙江觀海、孝豐、諸暨等處開礦。

  同日還差太監趙欽,同原奏百戶段大金往西安、臨潼等地開礦。又差太監韓濟,同原奏百戶鄭帷明往天津等處查收店租。十五日,還命人開陜西藍田等縣、河南信陽州的礦洞。

  一頓操作猛如虎之后,各處開礦‘成功’的消息,便在宮里慢慢傳開,簡直就是什么東西炸了,而引得群情激奮。連透明人一般的李進忠也聽說了不少,雖說不知是傳了幾手的消息,總歸這事是真的。

  李進忠即羨慕又嫉妒,他當然也想像那些被派出去的太監一樣。但也知道他目前是不可能,別看宮里太監向皇爺是一奏一個準,但競爭也是相當激烈,暗地里的較量從來都沒停過,耍手段、使陰招的比比皆是。

  早在文殊庵秋月和尚提起那會,李進忠就已經開始盤算了,但就像糞坑里最底下的那沱,怎么炸也炸不動,他掂量半天,雖然覺得秋月的建議最好,無奈他渺小如塵埃,像邱乘云這種級別的太監,他一年都說不上一回話,更別說討好了。

  縱然肚子里有千百種想法、主意,都使不出來,李進忠那顆蓬勃跳動的心,還是漸漸冷靜下來。不過他有一個特點,凡事都能忍,就算他暗地里時常詛咒那些去開礦的太監千刀萬剮,不得好死什么的,他也能將這種‘陰暗心思’隱藏得很好,不叫人看出半點端倪。

  就在朱翊鈞大展宏圖之際,太監們群情激奮之時,首輔趙志皋已無暇顧及皇帝這邊的什么宏圖大志了,如今他又被言官的彈劾奏章給淹沒了。

  這事跟兵部尚書石星有關,五月份就有河南道御史題參石星誤國,并參他趙志皋:東事之始,不顧宗社大計,曲昵私交同鄉宋應昌,幾敗乃公事,先是臺臣郭實上疏力爭不可……聞彼時刑部侍郎自南都移書責之,詞嚴義正,其拂然不悅,夫宋應昌通國皆曰不可用,趙志皋獨曰可用,東倭不可封,趙志皋獨曰可封……

  自碧蹄館失敗之后,沈惟敬款議復行,宋應昌,及后繼者顧養謙、石星等人力主議和,二十二年底,朝廷派出了冊封大使,雖中間出了些岔子,好歹事情還是在往期望的方向發展。

  議和之所以能順利推進,他的支持起了推動作用。但他也心知肚明,陛下對于議和一直猶豫不決,直至他七次上疏而被陛下采納。

  他為何支持議和,在第二封奏疏里已講的十分清楚:出兵所需糧餉已使遼東疲極,復用兵不知又費兵馬錢糧幾何,將國計益詘遼左,益危而幾輔重地或生他變,所以他堅持主張冊封而非用兵。

  只是,趙志皋如今擔憂的不僅是東封,還有石星,以及恐朝鮮又生變故,以致東封事敗。

  石星愚戇,從隆慶二年他冒然上疏先帝而最終遭貶黜為民就看得出來,他一直覺得,石星就是那種有直節之名多于務實行政能力的文官,但偏被陛下看重,而且信任有嘉。

  壬辰倭亂之后,石星作為主事之人,屢遭彈劾,也是陛下在背后支持,說‘不要介意浮言,要以國事為重,勇于任責’云云。甚至在去年京察中,他被嚴旨罰俸,并被批‘要譽瀆辭’,也并未被追究,只被要求‘策勵供職,不允所辭’。

  趙志皋與陛下‘共事’多年,陛下自國本之爭起,就成了這樣——厭惡科道及大小臣工不以國事為重,肆言攻擊他人,以及處處朋比附和的朝堂。但對積極理事的大臣,他卻信任有嘉,哪怕是有缺點。

  但石星在議和之事上,卻妄信騙子沈惟敬,如今來看,陛下是付出了信任和支持,若得到的結果是東封事敗,那石星恐怕不會善終……

  趙志皋不由嘆息,君臣之間已對立多年,毫無信任可言,倘若再遭信任的臣子欺罔,那君臣關系豈不更加惡化?往后陛下不更加會消極對待?

  現在是年底,趙志皋盤算著冊封使回京的日子,約莫就在開春之后,如今惟有祈求使者回京能帶來好消息。

  趙志皋還在操心冊封使回京之事,乙亥日,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陳于陛因寒疾發作而卒。乍聽之下,趙志皋內心竟生出一絲兔死狗烹的悲涼感,內閣四人組,同年生人,遇事無齟齬……而今四角去掉一角,尚能立穩,哪日再去掉一角,大明的朝堂會不會因此塌掉?

  但過年終歸是喜慶的,萬歷二十四年,就在這樣的紛繁蕪雜中跨了過去,又匆匆迎來萬歷二十五年。

  而剛剛跨進萬歷二十五年,就收到了日本冊封正使楊方亨關于關白受封的報聞,只是他人還在釜山,一回釜山便以事竣先報聞了兵部。

  不日,又收到朝鮮國王李昖以倭情緊急的請援,雖然此時楊方亨還未返京,但趙志皋已基本確定東封事敗。

  入了二月,北方大地依然春寒料峭,而此時南方的嘉興府地震,湖州又落下黑雨黃沙。仿佛一夜之間,人間就降下兇兆,趙志皋在等著更壞的消息傳來……

  遠在山東老家的于慎行此時也在等待朝廷最新的邸報到來,朝鮮戰事是他賦閑在家這些年,最關心的大事之一。

  兩日后,果然邸報中有報:朝鮮陪臣刑曹鄭其遠痛哭請援……

  于慎行看后不禁暗罵石星:“兵臣誤而罹于法,禮臣誤而免于罪,封貢是你兵部尚書該做的事?執掌都不明,一筆糊涂賬!主事之人一味欺瞞,焉能不敗!”

  罵完,遂提筆給依然還有聯系的京中好友寫信。

  二月丙寅,朱翊鈞諭旨,集廷臣會議倭情,討論是否需要再次出兵援朝。兵科給事中徐成楚又題:據遼東副總兵馬棟報,正月十五日,加藤清正已帶領倭兵乘二百騎船抵朝鮮岸……勘得海船一只,小亦不減百人,今二百只則兵力不減二萬。所有防御工事,極當圖之于早……

  幾日后,再次集廷臣會議援朝事宜,遂決定先調宣府、大同和薊遼軍7000人參戰,再募浙兵三千人,并詔令朝鮮設立海防司道官。

  朱翊鈞看過了兩次會議記錄,冷冷一笑遂放下,又拿起石星的奏疏繼續。疏中石星請自往朝鮮,諭令與日本定盟退兵……

  朱翊鈞啪的一聲將奏疏摔在案上:“這石星還在癡心妄想!”此時他的臉色已非常難看。

  正月里,他還給兵部發過一道諭旨,讓兵部行文與日本國王,著他撤還釜山駐兵,以全大信。又讓兵部行文朝鮮國王,著他即差陪臣以修交好,毋彼此再生嫌隙……如今來看,簡直是天大的一場笑話!

  朱翊鈞惱怒石星竟敢如此欺瞞于他,讓他一個煌煌大國天子失了臉面,而議和又成了一場笑話。

  稍事平復,朱翊鈞又問田義:“委派何人為將領?”

  田義趕緊回道:“以麻貴為總兵官,統帥南北諸軍,楊元、吳惟忠為副總兵,參政楊鎬為監督,先期前往朝鮮,相機戰守。”

  朱翊鈞聞言沒有說話。

  己巳日,又有御史彈劾石星及趙志皋欺君罔上,對此,趙志皋已是破罐子破摔,還是上疏乞罷,以謝人言,而朱翊鈞依然不允。

  兵科給事中徐成楚又上疏請罷趙志皋、石星,以絕禍本,朱翊鈞還是選擇不聽。

  僅過幾日,浙江道御史何爾健也上奏:奸輔誤國,乞罷趙志皋……

  三月乙酉,冊封正使楊方亨回京。

  回京即上疏直言封事始末,疏中不僅提及倭奴狡詐,志在蠶食,還不奉正朔,所呈謝表文字不恭等,還提了一嘴沈惟敬將猩猩氈詭稱天鵝絨的欺罔之事。而針對石星的,是揭他以本兵密書十三紙封進,書中大指欲茍完封事,無令督撫破壞而已,以及對石星的評價——‘小事欺罔如此,大事可知!’

  這就是妄測之言,但‘效果’卻極好,疏入不久,朱翊鈞即命朝臣會訊,跟著石星被奪職,薊遼總督孫礦被除名。

  石星還上疏自辯說楊方亨是反覆附會,以向來書揭十五紙進呈,其中語多涉督臣陰事。

  只可惜這時候的朱翊鈞,已不再信任他,信任任何人,包括同樣主張封貢的一班大臣。

  接下來,不出意外,便是再次用兵朝鮮,而……兵馬錢糧從何處出?這又成了趙志皋的一塊心病。

  三月末,大學士張位、沈一貫上疏,乞用刑玠為總督,蕭大亨改兵部尚書,楊鎬奪情起復。

  翌日,朱翊鈞便諭旨:升兵部左侍郎刑玠為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總督薊遼保定軍務,兼理糧餉,經略御倭。同時升任山東布政使右參政楊鎬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經理朝鮮軍務,以麻貴為總兵,提督東征援朝。

  而此時戶部尚書楊俊民又找到太仆寺卿,請求支借常盈庫銀兩。

  太仆寺卿一臉苦相,對楊俊民道:“往年庫存四百余萬,自打東西二役興起,如今僅剩四分之一。此次二度用兵,常盈庫必消耗殆盡!”

  楊俊民早已習慣了太仆寺卿的抱怨,回道:“我太倉要是有銀,又怎會找你支借?”

  “可是……”太仆寺卿一聽,不由怒道:“十五年,我寺就請求陛下,禁止支借馬價銀!”

  楊俊民老神在在,回他說:“此次用兵是陛下批準,你就說你支不支吧?”

  太仆寺卿臉已漲的通紅,但又不敢拒絕,半晌,他泄氣道:“支支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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