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們是文官集團 > 009【鳴梁海戰】
  刑玠處理完沈惟敬的事情,就要著手準備下一階段的戰事——保衛王京。依照朝鮮目前的戰爭狀態,同時也要進行相應的戰略戰術調整。

  他召來參軍李應試問計,李應試反倒先問了一句:“上面的意思是什么?”

  刑玠稍一遲疑便說道:“陽戰陰和,陽剿陰撫。此八字乃機密,不可泄漏。”

  李應試又回道:“其實非常容易,只要軍門借手上人用一用……”

  刑玠兩眼一瞇,射出凌厲光芒:“你是指沈惟敬?”

  李應試淡然一笑:“只要派人說朝廷有意免沈惟敬之死,倭寇則議和之心不絕,軍門不若派李大諫為使者,去順天游說小西行長,派馮仲纓去游說加藤清正……”

  刑玠考慮良久,末了還是點頭應下。

  打發了李應試,他心中已有主意,決定在稷山設伏。現在閩浙水軍還未入朝,之前,他與朝方統帥權栗協商過,希望重新啟用李舜臣,組建新的朝鮮水軍。

  就在刑玠為王京保衛戰忙碌的時候,遠在一千多里外的京城,自年初到現在,朝堂上一直都是烏云壓頂,讓人喘不過氣來。

  首輔趙志皋已不記得向萬歷請辭了多少回?一月當中至少兩次,但都沒有得到應允。自東封事敗后,主和一派都快成了箭靶子,接連不斷的遭到彈劾。

  朝廷但凡有事,不管對錯,內閣都會首當其沖成為別人攻擊目標,只是這次他趙志皋成了眾矢之的,因為在東事上,他一直都是主和。

  張位主戰,他是知道的,沈一貫一直模棱兩可,隨陛下的態度而變,事敗之后他反倒態度堅定起來。

  趙志皋想起最近他二人的表現,接連不斷的向陛下上疏,總之各種建議不斷。他已經敏銳的感覺到內閣在慢慢發生變化,去年底陳于陛辭世時,他還感嘆內閣四人從無齟齬,可如今想想竟覺得可笑。

  石星被革時,沈一貫還上了一疏以圖搭救石星,他至今都有印象:本意原出忠誠,惟欲省餉息兵,以封了事,不覺過信沈惟敬之言而至于此……是時,圣意淵深,于石星若眷若否,外廷疑上不欲去之,有為奧主者在也……

  奧主?呵呵,不就是暗指他趙志皋嗎?還有那些參他之人,什么周孔教之流,說臺臣郭實上疏力爭不可,語侵志皋,乃志皋切齒貶而去之……全是一派胡言!圣上早有明斷。

  和議之初,多官會議皆云可封,好議者又隨聲附和,而及冊封事敗,則是如同墻倒眾人推,矛頭又指向他這個最大的主和派,彈劾奏章比頭皮屑還多——這已非什么討論國事安危,而是一群烏合之眾在無端攻訐!

  他趙志皋既不植黨,也不朋黨,那些攻訐他的人妄圖從他這里博取名聲?想都別想!

  想到此,趙志皋眼神一厲,心中突然有了主意。

  ————

  雖是夏末初秋,但沈一貫一直覺得他還身處春天,時時有春風拂面之感。

  為什么呢?首先,陛下棄和改戰,也就是說,他再也不用擔心老家寧波被設為貢道;其次,對于上疏進言,他明顯感覺陛下更愿接受他的意見,這不正是他的機會?

  “但是但是但是……”沈一貫又想起首輔趙志皋,“陛下那里還是要為志皋美言,總不能失了大臣體貌。”

  至于石星,那就只看陛下的態度了。

  不過又想到南原一戰失利,沈一貫眉頭微蹙,想了想,又把刑玠近期所上《請投天津巡撫督餉大臣疏》拿起來看了一遍。

  疏中,刑玠的觀點與他不謀而合,其實早在二月間,他與張位就共同上疏《經略朝鮮疏》,想來刑玠也是參考了他在此疏中提到的觀點:通登、萊入遼之路,從此轉餉以資軍興……

  只天津設巡撫肯定不夠,天津、登萊本屬同一片海域,不應分兵統領,最好就是二者之間設同一巡撫來管。

  沈一貫思考片刻,忽想起趙志皋也曾說過,雖邇薊鎮山東原有巡撫,終難遙制,莫若添設備倭撫臣,彈壓天津、登萊,據險練兵……而衙門略近天津,以示特重。

  “還是應在天津、登萊沿海居中之地設置,更利于兩地之間的聯系管轄,”沈一貫尋思著:“用總兵、兵備道管轄海道,這樣北面銜接遼東之地,南面銜接淮安,首尾相應,還可調動浙、閩、廣東之地擅于水戰的將士渡海剿殺釜山、閑山及對馬等地的倭寇……”

  “其次嘛,海上運糧可直往遼東、朝鮮附近……即便倭犯我朝,還能從海陸兩方相互配合將其夾擊……與其天津設巡撫,倒不如設在登萊。”

  沈一貫思慮周詳之后,決定再上一份奏疏,將自己的想法呈于陛下面前,用詞稍加琢磨,遂提筆寫下《論投天津登萊巡撫疏》:

  倭寇擅于陸戰,而對于水戰并不占優,與之相比,我軍更擅于水戰,若登萊設巡撫,嚴布水師則可發揮我師長于水之優勢;

  天津為我門戶,登萊是我屏障,以戰為守,使其堅固,若我水師海上追剿倭寇,斷其糧餉,兩面夾擊而攻之,使其腹背受敵,必滅倭;

  欲餉朝鮮,則首尾銜接之船,費用可大減,同時舟師相翼而行,無盜賊可以覬覦;

  蒼、福、沙、民等地船只,有能出奇者,便可令其就此受成捷則為之代題,趨于功名利祿、愿意報效國家之人便可聚集……

  疏入內廷,朱翊鈞仔仔細細研看了半天,末了不禁大贊:“不錯,”隨即批道:“卿言天津、登萊設巡撫專管海務以圖戰守,具見經國遠猷,深合朕意。至于適當人選,卿可集廷臣會推。”

  人選問題,其實沈一貫已在思考合適出任巡撫的人選,不過他還是心有顧慮,就像選誰出任遼東總兵一樣,陛下意主李如松,但廷臣卻反對,如今一直僵持不下,反倒讓他左右為難。

  兵部尚書的人選也是,三月石星被革,內閣力薦刑部尚書蕭大亨改任兵部尚書,但陛下并未答應,足見蕭大亨并非陛下心中那個人選。只是讓兵部左侍郎李楨主持兵部事務,但他出任尚書也不太可能。

  天津、登萊設撫,意義非同以往,此二地設撫之后,恐怕組建北方水師就要提上日程。

  沈一貫心中還是有一人選,而這人近日還頗為熱門,朝堂上議論的也很多——前年的湟中三捷便是此人的杰作。

  “田樂……”沈一貫兩手交握抵住下巴,沉思起來:“此人文韜武略,又善治邊,若論才干能力倒是不輸蕭大亨之輩,就是……”

  半晌,他還是搖了搖頭,似乎頗為惋惜:“可惜非我同類。”

  雖然沈一貫對田樂欣賞有嘉,但田樂是北方人,南官北官,本就是天然的兩大陣營,也非同年、師生關系……若是推了他出任,就怕將來處處掣肘。

  “刑玠嘛,倒是可以再看看,但要等戰事結束以后,再看陛下的意思如何……”

  他心里還是希望蕭大亨能出任兵部尚書。

  ————

  八月,對于沈一貫來說,猶如春天,但對于朝鮮,卻是真真正正的生死存亡之秋。日水陸十二萬大軍浩浩蕩蕩往漢城推進,海上,其水軍已進入全羅道水域,下一步就將進入朝鮮西海北上。

  自漆川梁大敗后,朝鮮水師遭受重創,碩果僅存區區十二艘板屋船。八月初,再次起復的老將李舜臣被任命為朝鮮三道水軍統制使。

  八月六日,他來到求禮,然而慶尚道右水使和全羅道右水使已將僅剩的十二艘船開離了求禮,往西南的珍島逃去。李舜臣看到倭軍的船只已停泊在港口,身邊沒有一只船的他只得從求禮又來到全羅道西南方的珍島碧波亭。

  李舜臣到了珍島就開始招募兵力,這期間,他常常登上崖壁,遠眺鳴梁津。這里最窄處僅容五六艘船只并列通過,而且水流湍急,想要進入黃海則必經此處,正是決一死戰的最佳場所。

  從此處遠眺,天色如混沌初開,滿眼盡是白茫茫。只有近岸波濤洶涌,卷起巨大白色浪花,沖擊著岸邊礁石,但很快又被擊碎,散落至海里,轉瞬便消失殆盡。

  李舜臣虬髯偉干,即便獄中受了酷刑,仍然顧盼甚異。他耳邊又想起兒子曾質問他的話:“父親,我們為何要打這場毫無勝算的戰爭?那個昏君還一直想殺你,你到底為誰而戰?”

  為誰而戰?

  才到珍島時,李舜臣就已開始疏散周遭的漁船,前來避難的百姓。但至今日,在岸邊、山上,依然還有不少百姓的身影,他們皆是自發留下。遠遠望著他們,他原本冷峻的表情柔和了不少,也是這一個月來,百姓給予了他太多支持,才能讓他如此順利的重整水師。

  將必從君,君必從民,無民則國不在,無民亦無君——李舜臣在心底亦這般回答著兒子的問話。

  這個秋天,注定是朝鮮的生死存亡之秋。

  八月二十八卯時,有八只倭船入侵珍島東面的于蘭浦,李舜臣果斷還擊,將其敵船驅逐到于蘭浦東面的葛頭。

  到了九月八日,申時,又有十三艘倭船迫近于蘭浦,李舜臣下令朝鮮水師從港口出發,出海迎擊倭船。但尚未交戰敵船就跑了,到夜里二更,敵船復又回來,早有準備的李舜臣下令開炮迎戰。

  地字炮猛烈還擊,一時間河岳震動,而倭船終是不敵,于三更便撤了回去。

  九月十六,一支超二百艘的敵水師艦隊即將抵達珍島,其中有五十五艘已進入了于蘭浦前洋。李舜臣立即命朝鮮水師僅有的十二艘艦船先期通過鳴梁峽,并一字排開,加上他的指揮船列于海峽另一側。

  一切戰斗部署已安排妥當,李舜臣在靜待大批敵艦的到來。

  次日清晨,日水師主將來島通總、脅坂安治、藤堂高虎,與監軍毛利高政率130余艘戰船從全羅道的梨津浦出發,最終逼近鳴梁海峽。

  湍流的江水果然阻止了他們妄想快速通過的企圖,不得已,日水師統領來島通總只得下令艦船分批經過。

  所謂‘以一擊十,莫善于阨;以十擊百,莫善于險;以千擊萬,莫善于阻。’李舜臣正是想利用鳴梁海峽的阻,來獲取哪怕是一絲微乎其微的勝利機會。

  一切也正按照他所估計的那樣,當先遣艦隊通過了海峽,進入開闊的外海域,李舜臣所在的旗艦率先開火攻擊了猝不及防的先遣艦隊。

  ‘今有少卒卒起,擊金鳴鼓于阨路,雖有大眾,莫不驚動。故曰,用眾者易,用少者務隘’——隨后的海戰可想而知,經過一開始的混亂,倭艦隊很快調整了作戰狀態,并將朝鮮十三艘艦船重重包圍,還有尚未通過海峽的一百余艘艦船,也在對面虎視眈眈。

  朝鮮水師雖然拉垮,但其火器裝備卻不差,這當然得益于上次援朝明軍對朝鮮水師的鼎力支持,也得益于李舜臣對火器的無比熱衷。

  他麾下的水師原本配備了天地玄黃勝五種火銃,而且其艦船皆改裝成利于水上作戰的龜船,反而倭水師卻少有配置大型火炮。就算火槍厲害,但對于水師來說,威力巨大的重型火炮才是制勝法寶。

  以少勝多,并非神話,但也不是僅憑運氣,正如李舜臣對其麾下將士所說‘必死則生,必生則死’,一場力量懸殊的海上血戰正在展開……

  被圍住的朝鮮艦船瘋狂沖擊敵艦,一旦敵艦靠攏,便用火炮、火矢近距離射擊,并奮力擊殺登船的敵人。

  日水師旗艦樓船高聳,極易辨認,自然也承受了最密集的火力攻擊,很快便被擊沉。其統帥來島通總的尸身也被朝鮮水師獲得,李舜臣命部下將其梟首示眾,高懸于桅桿之上。

  這天注定被歷史銘記,李舜臣率領的朝鮮水師最終抵御住了日水師的攻擊,直至傍晚,海面上漂浮的全是各種殘骸,日軍損失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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