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們是文官集團 > 042【血洗綦江】
  五月的一天,戶部左侍郎陳蕖匆匆找到沈一貫,在他面前,陳蕖竟氣急敗壞的向他吼道:“閣老,二千四百萬兩啊!臣等辦不到!”

  沈一貫沒有驚訝,也沒生氣,他自然明白陳蕖所謂何事——上月末,陛下諭旨令戶部召商督辦皇長子典禮所用錢糧,其數額是二千四百萬兩。

  二千四百萬兩,是戶部一年所收正稅的五倍有余!可戶部的太倉空的都在跑耗子了,哪還見銀子?更別說二千四百萬兩了,二十四萬兩都沒有。

  沈一貫先把陳蕖安撫下來,才說:“我昨日就收到戶部的揭貼,昨晚還想了一夜,準備今日再上一道奏章勸諫陛下。”

  陳蕖一聽,臉上的焦急才松了不少,“那就好,那就好,有閣老在,臣等就安心多了,多謝。”

  “何需言謝,陳侍郎,你先回戶部吧。”沈一貫說道。

  陳蕖再次謝過,隨后就離開了內閣大院。沈一貫送走他又返回閣中,坐在太師椅上,盯著桌案愣怔了半天。那份戶部的揭帖依然在桌案上放著,同時還有文書房傳下來的另一道諭旨,與揭貼放在一起。

  沈一貫想了想,伸手將戶部的揭貼拿過來,重新瀏覽,見上面寫著——‘臣歷稽祖宗朝,需索外府曾無銀及二千四百萬兩,即往年皇上大婚,潞王冊封,諸費各有經制卷案可查。皇長子、諸皇子選婚冊封諸費,何得過多百千倍?今邊餉匱乏,四方干旱,臣等謬司國計,心若墜淵。惟圣明裁查。’

  “二千四百萬兩啊……七年東征花去八百萬兩,相當于打三場朝鮮之役,而僅僅是為了一場冠婚之禮?”沈一貫不得不懷疑皇帝的真正心意,但令人想不通的是,陛下難道不知戶部已經掏空了歷年積余的所用錢糧?

  其實諭旨一下,他當時就力言之:說陛下雖嘉輔臣忠愛,及諒計臣繁費,然不能遽裁。第令行文各省直,嚴催未解積余以濟急需而已。

  然而,陛下不但沒聽,還又下了一道催辦旨意,嚴催戶部盡快辦妥典禮急需……此刻就擺在桌案上。

  而在兩天前,才批復了四川巡撫譚希思奏的乞留余積疏,及抽減民兵歲銀為防播采木之費。播州戰事所波及的四川、貴州兩省,四川本來先年是頗有積蓄,自連年采木事起,便搜刮一空。如今只有當年額糧,但都各有用途,只可暫借,不能久假。

  貴州更絕,布政司庫銀里,可動支的銀兩僅僅七千兩而已。與川貴接壤的湖廣,其大致也就在四川之下,貴州之上的樣子。中央、地方財政兩空,用以平播的軍餉可謂無處籌得,這樣陛下都還要厚集兵餉,談何容易?

  沈一貫搖了搖頭,似乎頗為頭疼。二月朝鮮之役才剛結束,氣都沒喘一口,播州楊應龍那里就出了事。就跟壬辰朝鮮之戰那會一樣,才平定寧夏,也是沒歇,軍隊跟著就上了朝鮮。

  寧夏哱拜叛亂費帑金二百余萬,七年朝鮮之役再費八百萬兩,加之宮中興造、皇長子冠婚,馬上跟著就是籌措播州兵餉……到底要多少錢來填才夠啊?

  要是二月播州沒有那場討伐,沒有貴州巡撫被俘身亡,沒有三千兵馬全軍覆沒,說不定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措手不及——至少軍餉籌措上也會從容許多。

  不過世上事,哪有這么多假設?沈一貫內心十分清楚。

  朱翊鈞收到了沈一貫題:蒙發戶部本,令臣擬票,臣思財賦一事,不惟戶部甚難設處,即臣亦甚難擬票。蓋天下之最難得者財,非一朝一夕可得而積,祖宗以來,只積得老庫二百萬而已,每歲天下進京只四百萬,而出亦如之本無盈余也。連年用兵及鋪宮等費乃至加用六百八十余萬。

  則楊尚書盡力搜刮于四方所得,而本官亦因之以斃其不可復斷。可知今欲一旦責成代署之人,豈能神運鬼輸乎?擬旨責成亦虛文,恐有實禍。何則邊軍乏餉已久,而濟之之術窮故也。夫典禮至大,給商誠不可緩,但以軍情而論,則濟邊尤急。邊軍窮苦只靠月糧,糧久不與,變在目前!一行鼓噪,中外搖動,安得不凜凜危懼?給商一節,惟哀懇皇上回天地之仁,慨賜停止,勿以必不可能之事而責部臣以必能也。

  朱翊鈞一言不發,眼睛盯著題本,手指在桌案上有節奏的敲擊著……當敲擊止住,朱翊鈞隨后拿起朱筆一揮,很快本子一合,就甩在一邊。

  翌日,戶部上言,庫藏懸罄,措辦不前,請暫借內庫或太仆寺馬價銀五十萬兩,湊結邊餉。仍嚴行各邊清查尺籍以杜虛冒。至于典禮上供,臣前所進約費四十余萬,除退換珠寶,容刻日辦進余。乞垂憐停免。

  朱翊鈞很不高興,但還是允許了戶部借太仆寺銀兩,以濟邊餉。仍諭典禮錢糧費不容已,中外各官咸宜仰體德意,將各處節年逋賦積余,及漕折等項,勒限征解,分別考核。邊臣亦宜加意樽節,不得虛張冒破。

  此外,還以買辦怠慢切責了戶部,并奪堂官俸祿兩月,司官及順天府官俸半年,還令嚴限辦進。

  戶部尚書楊俊民拿到諭旨,當場就氣過背去。眾人嚇得連忙把他扶到座上,連掐人中帶扇扇子,好半天人才幽幽醒轉過來。

  清醒過來的楊俊民頭一句話就喊出:“老夫不干了!”

  只是萬萬沒想到啊,楊老尚書說完這句,很快人便駕鶴西去……從此徹底不干了,陳蕖人都傻了。

  但戶部不能沒有當家的,要不錢由誰湊?賬有誰記?朱翊鈞無奈只得重新任命,升戶部左侍郎陳蕖為戶部尚書。禮部尚書一直空缺,也順道將禮部左侍郎余繼登拔擢為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又升左庶子葉向高為南京禮部右侍郎。

  戶部尚書駕鶴西去,戶部右侍郎張養蒙也跟著遞了辭呈,不過被朱翊鈞堅決的否定掉了。而后又以光祿寺卿李三才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鳳陽等處地方,而禮部右侍郎朱國祚補日講官。

  楊老尚書卒在任上,陳蕖是真想哭……一為楊尚書哭,二為自己哭。

  不久,陳蕖即以戶部左侍郎的身份,和同樣為禮部左侍郎身份的余繼登皆上疏辭新命,朱翊鈞先俱優詔,再諭其二人俾即視事。

  沈一貫因戶部無力籌措典禮錢糧之事,頻繁上疏,距上次進帖的五日后,再次進帖,極言太倉匱竭。但開篇卻先自認罪行——‘臣此月之內,所上奏疏揭貼,至萬有余言,自知冒煩,莫此為甚,只緣心切憂惶,不覺諄復,不然豈敢妄瀆至尊為哉!’

  他自是希望能打消朱翊鈞認為君臣之間在做對的顧慮,而且著重強調群臣乞減大典,是為軍國大事考慮,并非專門針對皇長子典禮之事。

  揭貼入內,雖未得陛下批復,但沈一貫猜,陛下應該能懂他的意思。

  他目前獨自在閣,已倍感艱難,很多時候只能靜候旨意。沒有旨意來,倒像是他成天無所事事。而今群臣亦是極少提及冊立之事,與之多年前的光景一比,簡直恍如隔世。

  ————

  早在萬歷二十三年,中央朝廷與播州楊氏之間的矛盾便日漸激化,二十三年邢玠總督川貴,改剿為撫,但受奏民阻撓,其子又死于重慶,楊應龍遂加恨五司七姓,進行報復。先是劫掠五司,再索戮七姓奏民,進而進犯江津、南川、合江……

  三月間,朝廷決意進剿,起復前都御史李化龍兼兵部侍郎,總督川、湖、貴三省兵事,監理糧餉,巡撫四川地方。二月正逢朝鮮戰事結束,朝廷遂調東征諸將南征,劉綎督川兵先發,麻貴、陳璘、董一元相繼率兵西向。

  五月,李化龍即馳至蜀,駐成都府,統籌平播戰事。同時增調浙、閩、滇、粵四省官兵,萬鏊檄總兵,自松潘移至重慶,并調集鎮雄、永寧各漢土兵設防。

  東征軍返旆,先后入關,沿途安靜,惟有川中土漢兵聚集通州,日夜擊斗紛擾。其實劉綎早已入關,只是沿途緩進而無嚴催,兵部迅速派人隨營查看,原是因為朝廷發餉而營官多有克扣之故。

  朱翊鈞得知兵部上報,隨即批復:川兵留聚紛擾,其素無紀律,可知既稱欲待劉綎,便催令前來督發,中間如有克扣要挾等情,小則隨宜處置,大則軍法從事,不許遷延容緩,罪有所歸。

  而后,兵部以川兵四散,屢諭未戢,恐始而誤聽招募,既而遂生疑畏。宜行順天巡撫衙門嚴諭速歸,仍令劉綎簡將率領商隊前進。歸伍歸農聽其自便,如故違抗令,所在官司嚴行捕拿,重者軍法從事。隨營將領有玩愒掊克等弊據,如實參奏。

  朱翊鈞令通行于各撫按知之,僅過幾天,又復才任四川總兵的萬鏊,改添注南京都督后府僉書。以劉綎為四川總兵,率兵盡快赴川,不得延遲。

  劉綎接到任命一樂,對其手下說道:“估計楊應龍那賊娃子這回鬧兇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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