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們是文官集團 > 062【中宮皇后】
  “陛下幼年極為聰慧伶俐,方六歲就能對先帝說:陛下天下主,獨騎而騁,寧無銜橛憂?先帝聽后大喜。那時先帝的長子、次子皆夭折,潞王尚未出生,陛下作為唯一皇子,自然深受喜愛,甚至于……溺愛。”

  “哎,”張維輕嘆一聲,似有無限遺憾,“先帝溺愛,以至于陛下長至十歲方出閣讀書,就在先帝駕崩前兩月。也正是因先帝的溺愛,陛下出閣講學……亦是十分糟糕,原本三月初三出閣,到了四月二十七就已輟講。皇太子讀書,除了寒冬酷暑兩季外,其余皆要讀書,三四月可是讀書最好的時節,那時陛下卻停了講學……”

  “可惜,先帝沒有一絲責備與不滿,既沒讓他回去繼續,也沒明確輟講至何時為止。所以,那時陛下逃了學,反倒無拘無束,直到一月后先帝駕崩,而陛下轉瞬間就從太子成了我大明皇帝。”

  “難怪……”李進忠恍然明白,難怪太后老娘娘對陛下管教甚嚴。

  “要是先帝早些讓陛下出閣讀書,早一點多和大臣見面,或者陛下能閑習禮儀,養成儲德,也不至于……可見,嚴是愛,寬是害,真真萬世不爽。”

  張維如此大膽的‘指責’,李進忠卻是不敢茍同,雖然他也說不出什么一二三的道理,就只覺得人要是時時被管教,人生還有何樂趣?或許陛下貴為天子與常人不同,但首先不還是個人嗎。

  張維累了,臉上已顯出倦怠,書僮都進出了幾次提醒。末了,李進忠見之,還是識趣起身告辭。

  張維也未挽留,讓書僮送他出門。一炷香后,書僮返回,稟道:“老爹,客人已經離開。”

  “嗯,”他只回了一個字,便不再說話,依舊坐在那里默然不語。

  半晌,書僮還是忍不住,問道:“老爹,小子不明,這位今日為何而來?想必不真是為了送酒來吧?”

  張維聞言呵呵一笑:“又有何妨?老爹我已經老啦,眼睛又瞎,很多事已經看不到了。”

  頓住片刻,又似自言自語道:“這位想來才得圣寵,感覺得到亦是有心機、會鉆營之人,就不知他將來如何?會否和史賓,或者張鯨一樣。”

  “史賓?老爹為何突然提起史太監?”書僮有些不解。

  “不,老爹糊涂了,他非史賓,做不得比。”

  書僮更為不解,“史太監在南京還好吧。”

  張維笑道:“你看他好?也對,史賓廣交游,善琴弈,好寫扇,要是他乃一文人墨客,定是很好。但你可知道,就是因他偶得鄭妃娘娘之贊揚,陛下疑他從宮闈中鉆營,貶謫南京數年。后來取回任事,結果又被陛下懷疑其夤緣往閣中見輔臣,第二次被貶謫南京……”

  “哎呀,老爹,”書僮像得了什么新八卦一樣,突然叫了起來:“說起南京,小子倒想起一人來……

  “小子想起何人?”

  “紫柏大師……”

  ————

  七月的時候,黃輝邀飲崇國寺葡萄林。

  葡萄社乃京師文人結社,紫柏亦應邀前往。期間眾人又談起吳寶秀案,紫柏卻是一聲嘆息。

  黃輝不解,問到:“大師為何嘆息?”

  良久,紫柏才緩緩說道:“吳寶秀已去,就在上月,我也是才得到消息。”

  黃輝大驚:“好好的,他怎么就去了?”

  “吳寶秀回歸南康之后,家里只存四壁,他身子本就羸弱,經此大獄折磨,遂大病不起,熬到上月,終是沒挺過。”

  “哎呀,可惜啊!”黃輝一聽不禁大慟。

  “還記得他在刑部大獄時,我曾授他毗舍浮佛半偈,叮囑他誦滿十萬次當出獄,以期鼓勵。后來他果真出獄,卻沒料到,還是沒過那道坎……這世間,終究是欠他一個交待。”

  “要我說,都是礦稅惹的禍!”

  “我離開南京時,就對門下人說過:老憨不歸,則我出世一大負;礦稅不止,則我救世一大負;傳燈未續,則我慧命一大負。若釋此三大負,當不負走王舍城矣!”

  “想必大師是準備留在京師,繼續為釋三大負而四處奔波?”

  “是,即便是因此而得罪世人,我亦無憾無悔。”

  ————

  轉眼又至九月,

  月初開始,工科給事中王德完一參原任遼東屯田把總韓應龍妄奏清查四川鹽茶遺利兼采名木事。

  王德完以帑藏空竭二陳節省六事:一曰減織造;二曰止營建;三曰去大工;四曰停珠寶;五曰審采辦;六曰發內帑。

  王德完三奏新會知縣鈕應魁附勢,乘變劫財傷殘百姓煽禍縉紳等。

  王德完四條設漳流北徙二變二患三策。

  王德完五疏論楚事,條列楚之激變,二楚士之罹大苦等。

  王德完六參稅監陳增、王虎、馬堂:區區一隅三監,并列重疊征收商民。

  王德完七奏:臣讀河南撫按曾如春、袁九皋之大都為中州災沴頻仍,上陳六議。

  短短一月,王德完竟連上七疏,朱翊鈞看著這些奏疏,不禁大罵:“這王德完是不是瘋了!”隨后狠狠一揮手,把這些惱人奏本章疏全部揮落地上。

  田義見狀,默默的將這一本一本奏疏又撿了回來,放在一邊。

  朱翊鈞怒視田義:“你是不是覺得朕昏庸無比?”

  田義連忙跪下,回道:“臣不敢!臣以為王給事只是盡他所職……”

  “不,你看錯了他!”朱翊鈞冷笑,立馬否定:“這王德完不過是邀名心切!”

  “可是,”田義還想解釋,“工科左給事中張問達也上疏言,他所經山東,饑饉流離之狀,風雹瘟疫之災,征賦重疊之慘,并請陛下亟罷礦稅恤民生安……不恰是說明王給事所言非虛。”

  “朕倒想問問,礦稅跟恤民生究竟是何等關系?在你們嘴里,好像民生之艱難就因為礦稅?不罷礦稅天就風雹瘟疫,罷了礦稅天下就國泰民安,可是這樣?”

  朱翊鈞冷冷看著他,半晌,又說道:“你若能回答,朕就依了你們;若不能回答,就將這些一并留中。”

  田義一直跪在地上沒起來,這刻他垂下眼眸,而后恭恭敬敬的回道:“是,臣曉得了。”

  十月,

  工科都給事中王德完再次上疏論宮闈事:天子與后猶天地日月陰陽父母,地與天并位,天不交地則乾坤毀;月與日并明,日不麗月則晝夜息;陰與陽并行,陽不順陰則寒暑愆;母與父并配,父不顧母則家道索。

  皇上萬國之父也,中宮萬國之母也,皇上聰明天縱,仁愛性生,其眷禮中宮夙稱優渥。乃臣自入京數月以來,道路喧傳咸謂中宮役使僅得數人,憂郁致疾,且阽危弗自保,臣不勝驚惋。

  宮禁深嚴,虛實未審,臣即愚昧竊知其不然。第臣得以風聞言事,果有如道路所傳,則天地陰陽之大變,宗廟社稷之隱憂,大小臣子無一人不聞,無一人不駭,而無一人敢言。

  臣尪羸之骨不足嘗棰楚然,仰恃高皇在天之靈,俯羨袁盎卻坐之議,得致皇上眷顧中宮,正輦虛受,媲美漢文,即死且不朽。

  六月間那次相聚飲酒,黃輝就將其從宮里偶然探得的宮闈秘事告訴了王德完:皇長子生母王恭妃幾殆,而皇后亦是多疾,左右多竊議等皇后崩,鄭貴妃即正中宮位,其子為太子……

  子于父母之怒,子于父母之謗,衡是兩端,皆難緘默。他王德完敢效漢朝袁盎卻坐之議,陳其愚誠!

  疏入大內,朱翊鈞勃然大怒:“混賬東西!畜物竟敢窺探內闈私密,誰給他的膽子?”

  “陳矩呢?把陳矩叫來!”

  朱翊鈞大發雷霆,整個大殿內的侍者無不瑟瑟發抖,早有人先跑出大殿,往司禮監直房跑去叫人。田義站在朱翊鈞身邊,緊緊皺著眉頭。

  不一會兒,陳矩趕來,朱翊鈞將王德完的奏疏甩到他身上,“陳矩,你說該怎么辦?”

  奏疏打到他身上,又掉在了地上,陳矩彎腰拾起來,“拿下大獄,查明主使。”

  “好!就依你,把這畜物拿下詔獄,嚴詢主使之人。不許半點徇私縱容!”

  “臣,遵旨。”陳矩只得回道。

  十月的京城,寒意漸深,

  內閣大院內的那幾株柿樹,當有寒風吹過,那綴在枝頭的紅色果子好似又蒙上一層灰撲撲的顏色,讓原本的紅變得暗淡無光。

  王德完因上疏而被下詔獄,就像寒風過境一樣,讓人遍生寒意。

  同樣是十月,公安三袁的袁宗道卒于任上,作為摯友的黃輝慟哭不已。公安袁氏三兄弟可謂他的生死至交,七月的時候,還在崇國寺的葡萄社上,一起參禪悟道,一起聆聽紫柏大師講他的三大負,講國運隆替之大惡事,講吳寶秀之死……

  而就在他盡心盡力為袁宗道料理后事之時,又乍聽王德完因上疏言宮闈事而被拿下詔獄。

  他頓時懊悔不已,所謂宮闈秘事,不就是六月與他在廊下家喝酒時,他講出來的嗎?王德完直賢,但他未曾料到他敢向陛下直言宮闈事,那可是犯了皇上大忌!

  誰不知當初閣老張位就因爭競朋黨,誣及宮闈而被貶為庶人。王德完倒好,直接戳皇上的痛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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