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們是文官集團 > 063【圣母李太后】
  黃輝懊悔不已,明知王德完直言敢諫,為何偏要把他偷聽來的事告訴他,讓他去送死?真真是喝酒害人不淺!

  但不管王德完因何上疏直言,宮闈秘事,本不應為外臣議論,他選擇將此事公開,就說明了三層意思:一是對圣上不敬,質疑圣意;二是內外勾連,傳遞消息;三是皇長子尚不是太子,與中宮、王恭妃等人就在外廷有如此號召力,朱翊鈞豈有不恨的?

  這三條哪一條不是死罪?何況王德完一人就占了三條,死三次誅十族都綽綽有余。

  可是宮闈向來森嚴,王德完又是從哪里聽來的謠言?

  事發之后,吏部尚書李戴、御史周盤等人,連連上疏論救,但皆被朱翊鈞以黨護、瀆擾切責。并御史為首等人還奪俸一年,其余人各八月。

  沈一貫唯恐此事再生波折,亦上奏稱——此等流言在一月前已經流布京師,日至于臣之耳。臣仰信皇上彝倫建極,萬無可疑,且近日游宴必從尤可深信,每為人言而一人不能勝眾口,今王德完有此奏,正是因為謗傳滿衢。欲明皇上之心,臣竊恐皇上偶未下察致動宸威,使人益增其疑。惟冀萬分慎重,因此而明示皇上。

  朱翊鈞看過沈一貫的奏疏,不日,又遣文書官冉登傳諭內閣——朕覽文書,見工科給事中王德完不諳規矩,妄言宮禁是非。且中宮乃圣母選擇,朕之元配,見今侍朕同居一宮,就少有過失,豈不體悉優容?

  前還準皇后之弟王棟之襲伯爵,實朕厚禮之。意邇年以來,稍稍悍戾不慈,朕每隨事教訓務全婦道。中宮亦知改悟,何嘗有疾?這畜物狂肆妄言,惑亂觀聽,卿等為朕輔弼股肱,有君臣一體大義,特諭知之。

  司禮監直房內,田義找到陳矩,問起詔獄內王德完的情況,陳矩搖搖頭,說道:“他并未招出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你用刑了?”田義又問。

  “不用點刑是不可能,反正我只守八個字:祖宗法度,圣賢道理。”

  田義頷首:“既這樣,我即去向陛下諫言,希望從輕發落。”

  陳矩思索片刻,道:“只是陛下目前恐還在震怒之中,此時諫言未必能聽。”

  “下詔獄恐怕只有一死,但王德完罪不致死。”

  陳矩忽然想起當初張位被貶,不禁嘆了一聲,“誣及宮闈,本就是陛下大忌。上回是張閣老,這回又是……”

  朱翊鈞遣了文書官去內閣傳諭,實為解釋給沈一貫聽。

  而沈一貫很快回奏——臣等捧誦圣諭,不勝戰栗!昨接王德完揭帖,見其言及宮闈,已恐皇上震怒,矣今奉諭知皇上加厚中宮之心,直可示之天日。然彝倫之間關系甚大,視一政一事之得失不同,中宮皇上伉儷情深,二十四年于茲朝夕侍奉,日月久長。

  皇上禮遇教誨固甚優厚萬一,自今而后稍減于昔,則天下見影生疑,日滋多口。臣等雖家置一啄安能闡揚圣心之光明?而天下后世遂成謗毀之聲,臣等輔弼之無狀益不可追矣。

  皇上視臣等為股肱,臣等仰事皇上為父,中宮為母,惟愿父母安樂,福祚無窮,人子之心始能即安,涕泣之道何能遽已。伏望皇上養性情、平喜怒,必毋使舉動少有過,當以保堯舜之鴻名,以釋道路之妄語,以綏靖諸臣過計之煩言,萬代瞻仰在此一舉,伏祈圣明留神入數日。

  ————

  王皇后去了慈寧宮請安,

  陪李太后逛了花園,隨后又伺候她用了膳,待太后歇息了,才坐上鳳轎回了啟祥宮。

  登上鳳轎,王皇后臉色終于沉了下來——二十載換來一句悍戾不慈?皇上真是好夫君!

  轎外有人輕喊了一聲:“娘娘?”

  王皇后聽出是坤寧宮的管家婆,于是敲了敲轎門,鳳轎漸漸慢了下來。

  “何事?”王皇后問道。

  “查出人來了,是恭妃手下的大丫鬟,叫采蓮,是她故意說給皇長子的老師,那個黃中允聽的。”

  “呵~,真是好大的膽子啊!”王皇后冷笑一聲:“這事王恭妃她知道嗎?”

  “王恭妃應該不知道,王恭妃的眼睛越發不好,如今連屋子都出不去,況且她身邊除了采蓮,也沒有別的人。”

  “嘖嘖,好可憐的恭妃,本宮倒有些不忍處理那丫頭了。”

  “娘娘,那丫頭是太后老娘娘賜給恭妃的人。”

  “怎么?你覺得本宮不能處理那丫頭?”

  “請娘娘恕罪,奴婢不敢!”

  王皇后嘴角勾出一個冷酷的笑:“本宮也不想啊,但內闈之事怎可說與外廷大臣?豈不坐實了內外交通,讓本宮也很難處啊。”

  “那,娘娘,奴婢讓人把采蓮……”

  “嗯……”王皇后又想了想,“還有,再另外找一個老事本分一點的丫頭,去恭妃那里伺候。”

  “是,奴婢明白。”

  ————

  沈一貫知道詹事府的右中允黃輝與王德完相厚,而且最近黃輝四處求人搭救王德完,還說‘我陷人于禍,豈能坐視不理?’

  “跟這黃平倩脫不了干系吧?”沈一貫暗忖。若是有干系,看他如今還能安穩的呆在外面,可見是王德完并未說出消息的來源。既然未說出他,又何必大張旗鼓的四處宣傳說他陷人于禍?豈不腦子有病?還是生怕陛下不知道?

  不過,王德完搭救還是要搭救,若他因此屈死詔獄,這京城恐怕更亂,立儲之事,恐怕更加遙遙無期……

  沈一貫嘆了一聲,然后命書僮鋪紙研墨,他先斟酌了一番,再次寫下:“臣惟古之愛君者必于無人之所款曲進言,臣千載奇逢為皇上腹心之臣,敢密以腹心之言進。臣前接圣諭具揭回奏,彼時臣病初起,不能盡言,然恐泄漏圣諭,除首輔外嚴密至今不使一人見也。”

  “外廷言正紛紜,若見此諭必又生出一番新奇疑議,臣之調停愈苦愈難矣。”

  流言興起并非今日,在十年之前沈一貫就已經聽說,皇帝對皇后不甚禮遇,宮中器物減半,不及貴妃……那時民間即已鼎沸。萬歷二十一年王錫爵曾揭帖——已有外人疑不利于中宮,以為奪長之地,臣力辦之等語,則從來人情險仄可知矣,況至今典禮未定又何怪夫紛紛也?

  但疏入就留中,所以至今不知陛下心意,以致外廷虛實難辨。

  “臣以股肱大臣心信皇上,恨不分身百戶為皇上辨白,若以諭札傳外,外人必不謂皇上因小臣一時生怒,而必謂果符前情,不利于中宮矣。”

  “然則民間數年之謗本虛,而反以為實,皇上數年之旨本實而反以為虛,臣所為皇上辨白者,不以為愚,即以為佞,雖欲再開口何可得乎?”

  “民間綸綸臣尚可以辨白,千年萬載史書之中,誰能為皇上辯白者?況今天下糧餉匱乏,豺虎縱橫,不逞之徒常思乘間而起,若大綱常、大倫理處稍有未安,則奸雄必且借詞安危,關系不小,雖辨白何益也?”

  “皇上以上圣之姿建彝倫之極,必不肯有一毫差誤,但臣讀諭,因有‘悍戾不慈’之語,不覺惶怖欲絕。及至爾知改悟何嘗有疾,驚魂乃始定耳。”

  “中宮為皇上元配,選自圣母,體統甚隆,既二十四年矣,朝夕同宮,恩好甚篤,被皇上肅雍之化,以成柔嘉之美。天下各藩府以至萬國四夷無不歲進表箋,瞻依仰戴。倘聞此諭妄加驚疑,凡為來使試觀臣庶之賤,夫婦之間即有違言不告鄰里,矧尊儷于宸極,言隱于掖廷,一字絲綸震動天地。”

  “臣揆度圣衷,原無纖毫芥蒂,特以臣等腹心大臣不覺深言至此,臣聞圣主刑家之化以和,洽為至美,大臣格心之業以調護為精忠。皇上意向眾目所窺,萬一左右顓愚未知大體,不悟皇上之言,出于辨白美意,而或致妄猜妄構,浪傳浪語,則此諭非惟不宜布之于外廷,此意亦不宜微露宮禁也。”

  “臣為輔弼,恩委隆重,安忍坐視不言致令少傷,令名為今古史書所譏訕?一字得失臣甚畏之,欲保令名必自慎發絲綸,謹戒樞機,始故竭其區區之愚。”

  一日后,朱翊鈞又令文書官盧受到閣口傳圣旨:“王德完因為大小九卿諸司官員救護瀆擾,著打百棍發原籍為民。冊立冠婚本欲舉行,因大小臣工沽名市恩,屢屢瀆激,所以延遲。”

  再令司禮監太監成敬口傳圣意:“大小臣工為皇長子重?為王德完重?如為皇長子重,不必又來瀆擾;如為王德完重,盡管上本來。”

  沈一貫有些哭笑不得,看來經多年君臣間的‘廝斗’,陛下的應對已然十分‘老道’,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稍頃,他復回奏——二臣傳意甚詳,臣恭聽竦繹謹即,欽遵傳示,恪守仰惟。皇上天性至恩,國本遠慮,上遵祖宗家法,申言長幼有倫,屢諭極明昭。原不須小臣聒瀆,致干霆怒,乃其自取。諸臣瀆救亦屬常事,既蒙切責,諒皆震懼不寧,拱聽德音以光大典。圣意久定不移,豈以人言而蚤,亦豈以人言而遲?乞培養性情迓迎和氣,為宗廟、社稷萬萬保重。不必以小臣觸忤戒懷,臣不勝惓惓……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