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們是文官集團 > 065【平播戰役之尾聲】
  戲臺設在慈寧花園的咸若館前的抱廈,今日家宴上搬演的戲多為折子戲,沒有整本,就連《鸞篦記》也是太后點了幾出喜聞樂見的。

  家宴結束后,眾人紛紛退去,朱翊鈞也辭別了太后,回到啟祥宮。唯有朱軒媖和李太后兩人相攜漫步在花園中,從攬勝門出了慈寧花園,再向折而向北出長信門。

  朱軒媖記得她小的時候,祖母也是這樣牽著她的手在慈寧宮花園里到處游玩。那時她愛在臨溪亭玩,因為那里有池子,池子里養了好些魚,還種有荷花。她最喜歡的當然是喂魚,她喂了很久,以至于要出宮住她的公主府時,那些魚都被她喂成了胖頭魚。祖母每每看見那些魚,都要笑上半天,然后對她說要拿這些胖頭魚做成魚頭羹,但她才不愿意,寶貝的很呢。

  “軒媖,”李太后右手被朱軒媖挽著,用左手拍拍她的手臂,問道:“你會不會覺得祖母對恭妃和常洛都太冷淡了?”

  “嗯?”朱軒媖一下愣住,沒料到祖母會突然問她這個問題,是因為她剛才問了恭妃為何沒來嗎?

  “呃,祖母定是有祖母的打算,小輩照做就行了。”

  李太后卻笑了:“小姑娘果然是長大了,如今說話都是這種言不由衷的話。”

  “祖母……”赧色爬上了她的臉,“軒媖只是不想讓祖母難過,祖母心里不開心,軒媖也很難過……”

  李太后依然微笑,又拍了拍朱軒媖挽住她的手,“祖母心里知道……”末了還是嘆了一聲,半晌,才又開口:“恭妃,一開始,不過是哀家身邊的宮女,要說她的背景,有啥背景?她的家人遠不如鄭氏,倒是跟哀家一樣。”

  朱軒媖放慢了腳步,不由被李太后的話吸引住:“祖母……”

  李太后搖搖頭,“鄭氏家族龐大,她父兄雖非顯貴,但畢竟外廷有人,易于內外交結啊。反過來王氏,要是常洛為太子,則比鄭氏更容易控制。再加上她又是哀家身邊出來的,哀家當年……他們是想王氏也成為當年的哀家。”

  李太后也看著朱軒媖,眼底已有了一絲情緒,朱軒媖卻看不透,不知那股情緒是惋惜,是憂愁,還是無奈?

  “你父皇也是都人之子,要不是前面他兩個哥哥去的早,皇位還能輪到他?當初哀家也如同今天的恭妃,不依靠張江陵和馮保,能有今天我母子倆?”

  朱軒媖驚呆了,她從不曾料到,有朝一日祖母會把這些‘秘密’告訴她!

  “常洛是個好孩子,并非哀家不喜,只是……哀家卻不能。”

  朱軒媖突然明白了,祖母對于父皇選擇誰立為太子,她都不會過問,也不會干涉。至于父皇會選大弟也好,三弟也好,她作為一個外嫁的公主,最緊要的是不能讓人從她這里鉆了空子,做出傷害她家人的事。

  “說來哀家最大的功勞,還是讓你父皇接受了王氏,哀家對得起她母子了。”

  朱軒媖笑著道:“祖母,您是天下最好的祖母,軒媖心中那個最最最好的祖母!”

  晚風吹過,帶來陣陣暗香……熏得朱軒媖眼皮漸漸發沉,困意襲來,“哈…欠…”。

  李太后似乎被她傳染,也跟著“哈…欠…”一聲,之后兩人相視一瞬,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宮女抬來兩頂板轎,兩人乘上板轎,很快返回了慈寧宮。

  ————

  冬至,祀天于圓丘,朱翊鈞依然遣了侯爺陳良弼、徐文煒,伯爺王學禮,尚書田樂,侍郎馮琦等人分獻,并遣官分祀諸陵。

  十二月初一,天上下起了大雪,一夜之間,紫禁城又是一片素凈,而整個北京城,又成了白京。

  沈一貫又病倒了,朱翊鈞允其在家調理,但仍然催促他盡快入閣輔理,內閣如今只他一人還在苦苦支撐。

  這日,朱翊鈞還是收到了沈一貫的題本,說之前張天師后人張國祥,陛下擬蠲免其二萬余畝土地差徭。但天下田土除皇莊外,無不要辦差徭,二萬余畝幾罄一縣土地,安可盡蠲其徭,而令軍國費用靡所出?他亦查了品官蠲免皆有定數,皇親勛臣之家亦無全免的道理。陛下既欲廣圣恩,亦宜下部斟酌,乞陛下庶政無偏,人咸悅服。

  沈一貫是希望不要那么多特恩蠲免,以免亂了祖宗舊制,朱翊鈞不置可否。

  十二月五日,兵部會審福建巡撫金學曾所奏毛國科等人作為質子,從日本回國一事。

  這事前因是這年三月二十八日,幾封來自日本的書信被送到朝鮮,交與經理萬世德。內容有關二十六年冬,明、日議和之事——書信表達了期望明朝遣人主持朝、日和談,以此了結二十六年冬明廷‘派遣’茅(毛國科)、劉、陳、王四人來日本講和之事。

  四位明使在日羈留三載,朝鮮并未派一使前往日本,而四使中的‘劉爺’已然病故,為避免釀成‘本幫之罪’,故報請了國君秀賴,差人送歸其余三使。

  而四月十八,寧波的衛所報告一艘倭船來泊,船上還插大旗一面,上書‘平倭奏凱’,正是送毛國科等人歸朝的大船,隨船的還有刀槍、馬甲、金盔、俱用箱盛以及日本王帶給刑經略、金學曾書信各一封。

  毛國科簡單匯報了他使日前后三年的情況,之后,浙江巡撫劉元霖、經理萬世德,及經略刑玠都曾在奏疏中轉引了毛國科的匯報。

  毛國科是四月十六搭乘至日本貿易的福建烏尾商船回國,但奇怪之處在于,他回國之后,因‘全無牌票可憑’,故使日之事遲遲得不到認定。劉元霖就在其上疏中寫道:毛國科等執稱二十六年十一月初五奉差宣諭,全無牌票可憑……但浙自壬子被倭以來,民不通番,倭不輕人……是以嚴防痛絕。

  到了九月十日,兵部亦覆刑玠、萬世德《倭奴解送華人疏》——用間之法,兵家不廢,下海之禁……毛國科自稱宣諭,初無文憑,既解至閩,應聽審明真偽,酌議功罪……但奸商高光國等人航海年利,宜從重究。

  高光國是徽商,手中有一面倭國給予貿易權的白絹旗,上有番號及年月,因他被重究,遂一并追解入官。

  直到十二月五日,兵部會審最終結果是:除了書、器進納外,毛國科仍送經、撫兩臣備查真偽,奏上定奪。另外,沿海省直移文督撫,嚴禁奸商闌出,以防窺伺勾引,并咨朝鮮國王提備釜山一帶,毋令狡奴復覘(窺視)。

  朱翊鈞允了兵部會審結果。但毛國科之事,歷時半年多還未認定下來,其實他的事情本來明白無誤,隨同他一道回來的還有日本人喜右衛門和小大勝門兩人,他們的口供也能作為旁證。實際處理起來卻是一波三折,禮部尚書馮琪,前任尚書余繼登卒于任上后,由禮部侍郎升任,他與刑玠同為山東老鄉,朝中關系密切。

  就曾寫信說道——初聞毛國科等返回,必自侈(自我炫耀)其游說之功,恐忌者且借以為辭。比見士夫都未有言及者,蓋公論已定矣。軍中間使,自是常事,貴如李宗誠,效如沈惟敬,尚不能止倭之不來,毛國科輩何能為?即使能為,酈生亦不損淮陰之功耳?

  刑玠對于毛國科之事頗有顧忌,在年初到四月間,毛國科等人回國之際,也正是和、戰雙方爭斗最激烈的時候,再加上有心秉持公論的監軍御史陳效突然身死朝鮮,他的回國,又恰好暴露的東征軍高層曾經乞和談之事,這對標榜‘東征之役專注剿’的刑玠來說,就是他親口說過的‘如果臣有講和用賄實跡,即斬臣于市,以證欺君辱國之罪’這不啻為一記重錘,故他寫信給馮琦詢計問策。

  到了朝鮮之戰的后期,刑玠轉而尋求和談,因和談是秘密進行,他雖報與了沈一貫,但仍然是瞞著萬歷皇帝。

  丁應泰第三次彈劾,彈劾刑部尚書蕭大亨與科道張輔之、姚文蔚等人朋謀欺罔,經略刑玠賂倭賣國,及朝鮮的陰結日本。若是做實了毛國科的事跡,不就間接證明丁應泰之彈劾是對的。

  當時中路軍的董一元和西路的劉綎接連吃了敗仗,刑玠的壓力不可謂不大,而這個壓力就來自朝堂之上,主和與主戰是朝廷兩個陣營的標的,同樣也是攻擊對方的利器。

  楊鎬、刑玠身后是以張位、沈一貫為主的主戰派,丁應泰身后是以趙志皋為主的主和派,而和、戰之爭實質就是為黨派謀利益,刑玠需要證明自己路線正確,來爭取東征功罪的話語權。

  但這中間也不能忽略毛國科這么一個人,他在朝堂大佬的眼里,或許就是一白丁,但對于一介平民來講,‘平倭奏凱’就是他人生當中的巔峰,是一段可歌可泣的生涯,就算不被當局承認,但草民的自我認定,也是需要通過別人的看法乃至當局的裁定才能確定標桿。

  直到十二月五日的兵部會審,最終結果依然是未能定下,也說明和、戰之爭依然沒有最后結果。

  回過頭來再看朱翊鈞,他最后選擇了息事寧人,不再追求真相。無論如何,日本已經撤軍了,而朝堂需要安寧,他需要耳根子清凈,所以,他采取了‘功疑為重,罪疑為輕’的法子,選擇支持了刑玠,這樣也維持了朝廷的體面。

  但是,朱翊鈞固然不再追求真相,不代表別人也不對真相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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