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們是文官集團 > 066【民變再起】
  關于播州的善后,李化龍在平播戰后向朝廷提出《播州善后事宜疏》——復郡縣、設屯衛、設兵備、設將領、急選調、丈田糧、限田制、設學校、復驛站、建城垣、順夷情、正疆域,十二條建議。

  另外,御史李時華也提出——要選留大帥、更置郡縣、清理疆界、優恤驛站、修筑城池、府官移鎮、議歸楚地,七條建議。

  七月間,兵部代表朝廷頒下關于播州善后諸事宜——一宥無辜、一安地方、一禁豪強、一夷險隘、一計善后。

  戰后播州,土民十存一二,有大量的拋荒土地,而且播州地界與周邊土司、州縣犬牙交錯,兵部雖在議改土歸流,但勘定邊界和丈量田土卻一直未落實。四川巡按給沈一貫的書信中也提到——原有地者皆欲多占,原無地者亦思妄認,四方流民充斥其間,皆來占籍,而各土司指以楊應龍侵奪為名,紛紛告爭邊界。

  沈一貫也將此信報與朱翊鈞,言若此下去,‘川貴地區將漫無統記,至相爭殺,黔既不敢問,蜀又不敢言’,并請及早選出川貴總督。

  八月,李化龍丁憂歸杜門,西南局勢并不穩定,急需選出新的總督來協調。沈一貫亦屢次上疏催促朱翊鈞盡早選出川貴總督,之后吏部會推京營尚書王世揚接任,慣例郭子章陪推,只是兩人皆被否定。

  不久,吏部再次會同九卿科道推選,以陜西巡撫賈待問、宣府巡撫王象乾為人選,奏請朱翊鈞點用。他卻遲遲沒有不點,十月底,沈一貫再次上揭貼催促,言道——經過兩三年籌措,方平定楊應龍,然如今播州形勢緊張,應急選總督前去平穩局勢,伏乞即賜點用,令兵部馬上傳發,刻期到任,以圖善后長策,舒西顧之憂。

  朱翊鈞遲遲未答復,告病在家的沈一貫內心若焚,遂再次上疏言及——善作不如善成,善取不如善收,如若不及時選用總督前往統瞎,則西南之亂未有涯。

  十二月,督臣李化龍、郭子章、巡撫江鐸班師回朝,檻送播州叛軍酋首楊應龍等六十九人抵達京師。

  兵部覆偏沅巡撫江鐸所請征苗四臣梁云龍、督餉魏養蒙、張天德,左監軍王應霖,記功宜如所議。隨后兵部再覆督臣李化龍檻送播酋行法司擬罪獻俘。

  禮部擇日祭告太廟宣捷。另外,沈一貫又奏請朱翊鈞以征播功成御樓受俘,“容臣是日扈從登樓,一申起居以表瞻天就日之誠,以明泰交晉接之禮……微臣竊籍榮寵而圣主推心降接之隆,有光疇昔盛世君臣同游之盛。”

  一如東征獻俘禮,沈一貫請朱翊鈞御午門,并召見閣臣扈從。朱翊鈞也只是將回復東征奏請的批語改了幾字,添了幾字——朕正欲召卿面見,以昭君臣泰交之義,但朕近日偶感風寒,服藥調攝,不耐勞煩。且征播功成獻捷大慶又不可曠行,勉力御樓以成典禮,覽卿奏具悉忠愛懇至,免其扈從,照常隨班行禮,特諭卿知。

  沈一貫早料到了結果,也正是沒報希望,所以也不失望。

  到了獻俘日,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雪。

  漫天黑雪,讓日月暗淡,一片肅殺。午門闕下,百官肅立,寂靜的仿佛只有雪落的聲音。

  午門之上,設了御座,朱翊鈞端坐其中,身著皮弁,雙手籠進大袖,手里還捧著暖爐。儀式還在進行,他卻沒有關心,眼睛望著茫茫的天空,出神了好一會。

  昨日滬科給事中田大益又上疏諫言礦稅,說什么‘礦不必洞,稅不必商,凡民肌髓髑髏(死人骨頭),兵隴阡陌,皆稱礦砂,而官及四民,皆列市販’……他知道啊,他怎么會不知道,他派出的礦稅監都是些什么德行的。但那些中官都是他的人,他們都是為他這一個主子在辦事。他們做的不好,自有他這個主人來教訓,再怎么也輪不到外臣說三道四。況且,他瞧那些成天哭著喊著要罷礦稅的人,見識也不見得有多高明,還不及那個傻子。

  還有那工科左給事中張問達,呵~,他才處理了一個王德完,留他一命,這些人還真是前赴后繼。

  “矬楊應龍尸,播酋叛軍共計六十九人,赴有司行刑,磔楊朝棟、楊兆龍于市……”

  朱翊鈞無心獻俘禮,他抬頭望了眼天空,似乎雪越下越大,雖然有暖爐在手,但依然寒冷徹骨,遂吩咐左右:“擺駕回宮。”

  不若等回了宮,再把傻子叫來問問……

  ————

  午門獻俘之后,又遣了侯爺陳良弼代祭南郊,遣了侯爺徐文煒代祭北郊,駙馬侯拱宸祭太廟,祭祀結束收回脯醢果酒,并賜予輔臣。

  李進忠得了狗肉,正在自家住處烹食,天寒地凍的,吃點狗肉再喝點小酒,那日子絕對賽過神仙。院子里架著柴火,火上支著鍋子,正‘嘟嘟’往外冒著香氣。

  徐應元和趙進教也在李進忠這里,三人蹲在柴火邊,一邊取暖,一邊眼巴巴的看著鍋子里的肉湯翻騰,香氣四溢。趙進教妄想趁徐應元離開一會,先偷吃一塊,沒成想還是被徐應元發現。

  “狗的趙進教,你再偷吃一個試試?看老子不打斷你的狗腿!”

  李進忠正盯著鍋子,他現在才沒功夫理那兩人,這鍋肉他都想了好久。上回徐應元弄了一次他就沒趕上,這回可要好好吃一頓。

  半晌,趙進教忍不住問道:“可以吃了吧?”

  “再等等……”

  “等等……”

  ————

  “李進忠,”

  “奴婢在,”李進忠跪在啟祥宮大殿上,心里還在惋惜那頓狗肉,高低還是沒有吃上,跟上次一樣。

  “嗯,起來吧,”朱翊鈞說道。

  “謝陛下。”

  李進忠起身,微微恭著背,輛手揣在袖籠里,老老實實站在一邊。

  朱翊鈞將文書房的常云叫來,“你念念這個。”

  常云接過萬歷遞來的奏章,內心詫異無比,這奏章是最近工科左給事中張問達上的奏疏,在文書房列文書單的時候,他還特意讓時敏多備注幾條注語。而且奏疏上沒有任何朱批,看來又是留中的,可是陛下讓他念,是啥意思?難不成念給李進忠聽?

  不管常云內心多么波瀾起伏,可面上依然平靜,他還是清清嗓子,念道:“伏見鴻臚鳴贊李偉,御用監把總張潤澤,司禮監太監陳矩,錦衣衛百戶馮祥,各具奏懇免商役……臣惟國家之工作,不得不取亦于鋪戶,鋪戶之應充,又不得不僉報于富商。今新商六人之身家何如也?李元祥、康葵、李廷祿、劉良佐、馮鐘錫、查雍,皆身擁雄貲,列肆連衢。”

  “舊商開報人人共知,可曰無生理而求脫乎?若等自知富厚難免重役,預以余貲營求解脫,元祥則身充文思院副使,子偉仍買爵鴻臚,余者或占名旗尉,或寄籍匠作……詭計利己傾人又人人所共知可循,具欺罔而俾幸免乎?”

  “據所稱《會典》優免一節,亦不過嘆嗟微役已耳,今內外工作皆國家大役,公卿大臣咸損俸貲助……均俱未見除豁,若等何官役而敢妄希優免乎?”

  “矧(況且)兩宮雖竣三殿未營,土木繁興繕脩日盛,若此風一倡,彼眾商者攀援仿傚,瀆奏何日而已?鋪戶何日而定?工役何日而應?伏乞皇上敕下工部,將若等嚴拘重究,勒限投狀,敢蒙蔽再奏者即以違旨之罪罪之,庶法紀不撓奸偽,知警而國家之工役始可以協力而共濟矣。”

  李進忠先前還沒明白意思,不過聽到后面,也漸漸攏住了眉頭——商役,不就是商人要僉的徭役?這篇誰誰誰的奏章,是說不同意商人買官躲商役?那陛下又是什么意思?

  “李進忠,你聽懂了嗎?”朱翊鈞問道。

  “啊,在,奴婢大概明白了,”李進忠忽聽皇帝叫他,只得這樣回道。

  “那你說說,這奏章,朕該怎么批?是準免商役,還是準了張問達所奏?”

  嘶……李進忠聞言倒吸口冷氣,這也太嚇人了吧!讓他說怎么批奏章?他說什么?“呃……要奴婢說,嘶…說…”

  說了半天都沒說出來,李進忠只覺他的腦子在高速轉動著,差點要擦出火花來。“說……”

  誒?對了,他突然想到一點,“折銀吶,商役折到稅銀里不就完了?”

  “哦,怎么講?”朱翊鈞琢磨李進忠的話,竟還覺得有些道理。

  “奴婢猜,這奏章的意思是希望嚴禁商人買官?買了官享了優免,國家就無法僉派徭役……說實話吧,奴婢雖沒做過買賣,但也知道商人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但要因為富厚難免重役,誰都會有此想法。所以,奴婢的意思,換種方式,免去僉派,商人只要售賣貨物,就要繳納商稅,不如每次繳納一并將商役折算其中,不賣就沒有商役,這不是很公平嗎?”

  “呵呵,你這話挺有意思,何為公平?”

  “不能因為富庶就僉派重役,總要有一個僉派的標準吧?奏疏里說的問題不在商人買官,而是不能因為富有就僉派重役。當然,富有可以多僉派,但總要有個定數,要不然這種僉派就是個無底洞,再有錢的也怕朝廷的無底洞。”

  朱翊鈞一聽居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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