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們是文官集團 > 068【武昌民變】
  萬歷二十八年,年終,一場大雪不期而至。

  大雪過后,世間變得一片純潔,那紫禁城也是素凈一片,唯有屋脊檐角露出一點顏色,仿佛是畫筆勾勒出來的輪廓,配上紅墻白地,儼然一幅米癲的云山霧罩畫作。

  西海子每到冬天,湖上都會結冰,一結冰就可以在上面玩冰床。冰床就是用紅木板作拖床,四面低欄,貴人坐在里面,下人們則在兩旁用繩或竿前引后推,一般往返數里,瞬息而已。

  同樣在冬天里,每當河水冰封,近京的貧民就在皇城內外,凡有冰的地方,就以拖拉冰床來糊口,也是皇城內的一大景觀。

  正月初一,

  一如往年,朱翊鈞不御殿,而文武百官著朝服詣午門,行五拜三叩禮,隨后輔臣沈一貫仍詣仁德門行禮。

  正月里的皇家祭祀典禮依然如常進行,只是朱翊鈞皆讓人代,而他自己仍然足不出半步。倒是去慈寧宮老娘娘那里去的勤,正月里全家人團聚,還是少了王恭妃的身影。

  但朱翊鈞卻十分難得賜給他的長子朱常洛一塊清謹堂的墨,這墨還是太監孫隆專門為他定制的,款制異常精巧,他尤為喜愛。

  他善書,也算家學淵源,李太后就善書,文華殿后殿懸掛的那塊長匾就是太后親自手書。朱翊鈞倒是未曾想他的長子也好書寫,高興之余便賜了一方墨以資鼓勵。

  節日里,在京為官的,自正旦退朝后,便會結伴而往,至入更酣醉才歸,三四日后始有暇拜父母,如果父母在京的話。官場上拜年則只需讓門下仆人送名帖即可,不問是否相識,望門投遞。

  而民間的走親訪友,或是參與吉慶聚會,為了稍顯體面一些,往往會去成衣鋪租賃光鮮亮麗的衣裳來穿。

  總之,過年人人都是喜慶洋洋,無論高低貴賤與否,人的情緒值都是一樣,誰不盼望美好的生活?

  正月里,禮部右侍郎朱國祚上疏,皇長子茂齡二十,淑女已習禮逾年,大典舉行已奉圣諭,未有定期,乞早發敕書,皇長子冊立冠婚并諸皇子加冠分封一時舉行以定。

  大臣又來催,朱翊鈞自然煩不勝煩,但轉念又想到初一那日,見他的長子,已是十八九的成年男子了,拖是拖不了多久了。

  他默然半天,還是回了禮部那奏疏:大典諸禮在去歲已有明旨,且昨有旨著該衙門作速題請查造應用錢糧,諭旨旦夕即下,禮官尤當遵奉靜侍,如何又來奏擾?

  這算半推半就的答應下來了嗎?不過沈一貫十分清醒,這路還長的很呢。

  正月里,沈一貫在家中閉門謝客,卻意外收到司禮監陳矩的密信,信中陳矩請他上揭搭救尚在昭獄里的吳宗堯。好巧不巧的是,他在正月里唯一見的客,禮部郎鮑應鰲同樣提起了獄中的吳宗堯,他道:南康守吳寶秀已得安居牖下,吳宗堯何獨不然?

  同樣還是正月里,李進忠天天酣醉。過年于他略顯冷清,他又沒老太可以一起,反正除了吃酒就是吃酒。與徐應元和趙進教兩人處久了他也是煩,畢竟他現在考慮的事情多了,就覺得與他們拉開了距離。

  常云倒是找了他一回,其實兩人也沒說什么,只是常云告訴他近年被中官誣訐的一些地方官吏。李進忠在心中打鼓,這什么意思?他知道常云可是司禮監大佬陳矩的掌家,陳矩到目前他都還沒見過。但他現在算是在陳矩名下,常云又照管他,常云的意思應該就是陳矩的意思,但陳矩又是什么意思?

  “包見捷,戶科給事中,益都知縣吳宗堯彈劾稅使陳增不法,包見捷因請盡罷礦稅,后天津稅使王朝死,又請勿遣代而杵旨被切責。后來馬堂代替王朝,包見捷又彈劾馬堂、王保及浙江的劉忠,陛下不納,再后來閻大經、高淮征稅遼東,包見捷累請停罷。居數日,又率司官極論,陛下乃貶他貴州布政司都事,沈閣老、給事中趙完璧先后論救,完璧亦坐停俸,無奈包見捷引疾而去。”

  “吳宗堯,青州府益都知縣,陳增開礦山東,先是誣奏福山知縣韋國賢,令其被逮削籍。吳宗堯惡其奸,叱其欺罔。去年九月,吳宗堯盡揭陳增不法事,陛下初得疏意動,后包見捷極論陳增之罪,并請撤還。陛下令陳增檢下,包見捷復請陛下治陳增罪,陛下不悅,責備吳宗堯狂逞要名。后來山東巡撫伊應元又彈劾陳增背旨虐民二十罪,不料引得陛下發怒,切責伊應元,并削吳宗堯籍。但陳增反又彈劾吳宗堯阻撓礦務,且令程守訓誣訐之。陛下即逮其治,有御史劉景辰、給事中侯慶遠為其爭,但陛下皆不聽……”

  常云頓住,微微嘆氣,李進忠不禁問道:“那后來呢?”

  “后來,緹騎來逮吳宗堯,走時百姓哭聲震地。即至詔獄便受拷訊……如今依然身在詔獄。”

  “吳寶秀,南康知府,被湖口稅使李道彈劾,以及星子知縣吳一元、青山巡檢程資,說其阻撓稅務,俱被逮治。有給事中楊應文等請陛下下撫按公勘,沈閣老,李尚書,祭酒方從哲皆交章為其言,但陛下俱留中不報。吳寶秀妻子陳氏投繯自盡,闔郡嚎哭,他被逮到京后,即下詔獄。還有星子縣民陳英、方廬,相約儒士熊應鳳走京師伏闕訟冤,又有撫按、南北諸臣論救者十余,只是陛下皆不省。后來田司禮匯諸疏呈進御前,陛下卻怒將其全部擲于地上,田司禮又一本本撿起來,并跪在陛下面前說:閣臣跪侯朝門外,不奉處分不敢退。直到陛下怒氣稍平,才將吳寶秀移至刑部。還是太后老娘娘聽說陳氏之死,在陛下面前勸言幾句,這才放了吳寶秀、吳一元等人。”

  “還有王正志,去年稅使梁永、趙欽肆虐,王正志捕其黨李英,并杖殺之,極論這二人不法之罪。卻被趙欽以李英訐奏,陛下怒,命人逮之,后來梁永亦訐王正志,陛下又命重治之……”

  李進忠想了想:“這王正志不會正在詔獄中受刑吧?”

  常云點了點頭,李進忠啞然,不知說什么好,他實在搞不懂陳矩讓常云對他說這些,到底什么意思?警告他抑或提醒他?不至于吧,他天天還在廊下家里醉生夢死無聊透頂,大字不識幾個,來文書房也沒意思。又沒去開礦,警告他有何用?

  李進忠揣著一肚子疑問,還是回了廊下家。回到家,依然想不過,忍不住說給了徐應元他們聽。

  “你說這常云到底啥意思?”李進忠問他倆。

  徐應元頗為羨慕道:“李師兄果然是去了一趟四川就不一樣了,要發達了,可別忘了我兩啊。”

  李進忠叱笑道:“行了,記著你們的好呢,別他么說的那么肉麻!”

  “師兄就是師兄!”徐應元聽了心里十分高興,又道:“話說回來,他們不會讓你去救那些人吧?”

  “開什么玩笑!”李進忠一驚,然后咒罵道:“那他么可是詔獄!老子再膽大也不敢去那地方!還特么救人?你腦子喝酒喝壞掉了?”

  “嘿嘿,”徐應元摸摸臉,有些不好意思,“也是哈!詔獄誒,老子也沒進過,都不知道里面是啥樣?”

  趙進教一聽也嗤笑一聲:“不如你去來個一日游?”

  “去你的!”徐應元一怒,“你特么才一日游!老子又沒犯事。”

  救人?李進忠雖然覺得徐應元說的特么的不靠譜,但話說回來,要是他有本事救人,恐怕真就救了。

  “特么太慘了……就算出了詔獄也殘廢了。你說那些人,怎么就那么憨?不知腦子轉個彎?稅使要征稅就征唄,何苦較那個勁?他們跟稅使較勁不就是跟萬歲爺較勁?”

  “你還別這么說,至少人家是為百姓,算得上好官。這天下有幾個好官?我家那會咋沒遇上這樣的好官?”

  李進忠撇撇嘴,不置可否,天下烏鴉一般黑,他可不信這天下有純粹的好官,在當下能不苛待百姓就算是好官了。

  ————

  沈一貫十分清楚,皇帝是不可能撤回礦稅使的,但他又深知濫征礦稅對朝廷,百姓,乃至整個大明的危害。他感到很無力,但他也不可能強諫,甚至死諫,他亦要考慮他的前途與他的家鄉寧波。自從二十四年開始派出礦稅使,四年過去可謂幾遍全國,唯有寧波未曾設有稅使,亦無礦監,不可謂不是他的功勞。

  他能做的,也只能到這一步。

  開春二月,

  朱翊鈞降旨,將湖廣僉事馮應京降職并調往邊方。

  這馮應京是在上次武昌民變中,曾逮捕過陳奉的下屬,并上疏彈劾陳奉。

  圣旨發往六科及吏部,不料卻遭到在京所有科道官員的抵制。戶科給事中田大益、御史李以唐聯名上疏,求皇上收回成命,意圖救馮應京。田大益亦上疏彈劾稅使陳奉。

  朱翊鈞接到奏疏簡直氣壞了,“簡直一群混賬東西!”他田大益不是結黨營私包庇馮應京才怪,看來對這馮應京的處罰還是太輕。

  “將這馮應京革職為民,永不錄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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