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們是文官集團 > 120【寧遠將門】
  二月(潤二月)的遼東,隨著氣溫的回暖,干涸了一冬的遼澤上,似乎又有了萬象復蘇的跡象。

  遼河上的冰合漸漸松動形成冰凌,連帶著遼河下游的三岔河,也開始流動起來。春天意味著萬象更新,生命的復蘇,卻唯獨遼河邊上的遼東邊墻,顯得愈發殘破不堪,搖搖欲墜。

  而魏進忠一行有三百多人,已經跨過了山海關。

  剛出京那會,他還意氣風發,躊躇滿志的模樣,打算跨一匹駿馬,就這樣瀟灑的騎到廣寧。只是他人還未到山海關,卻已經騎馬改乘大車了。

  自然速度也降了下來,而且這一對人馬,輜重并不老少,除了必帶的,還有兩車酒水、布匹。也是魏進忠突發奇想,他想象中,木市不就是個買賣市場嗎?跟臨清的花市應是差不多的樣子。

  酒水是宮里的酒,布匹是山東產的闊白棉布,雖不及松江布細軟,但也絕對是邊鎮地區的緊俏貨。如今魏進忠并不差錢,這點貨,也就意思意思,大不了送人搭個人情,何況他手里也不缺酒水棉布這些資源。

  魏進忠也并非不能騎馬,只是越往北走,天氣依然寒冷,雖是二月的天,那份寒苦,他卻是不想領受。以他今天的地位財富來衡量,他確實與一年前那個丘八樣,有著天壤之別。

  出了山海關,他這一行幾百號人,自然選擇走官家驛路。但這一路走來,魏進忠倒是發現一些‘有趣’的現象,比如驛站附近總會有幾座墩臺堡之類的,再比如,幾乎每個驛站,似乎都缺馬匹。這就讓他很奇怪了。

  魏進忠為何會奇怪?比較山東的驛站就知道,最小的驛站起碼還有老馬和驢子,總不至于一點畜力都沒有。但他所經過的遼西這些驛站,不要說馬匹,連驢子都稀少。

  隊伍過了沙河驛,下一個大驛站就是東關驛,再下一站是曹莊驛,離寧遠就不遠了。在抵達東關驛后,隊伍準備歇一晚,第二日再出發。

  晚間時候,天寒地凍,賈氏兄弟等人,又嬉皮賴臉的賴在魏進忠這里。魏進忠豈有不知他們的目的?一是他這里有好酒好肉,而且從未斷過頓。二是只有他這里,才燒著炭火取暖,還是宮里最好的紅籮炭。

  魏進忠也不在意他們嬉皮賴臉,人來了,也就添雙筷子的事。

  “這都仲春了,遼西這地方還他么這么冷!”賈艾一邊抱怨著,一邊端起酒盅,一飲而盡。“嘶……好酒啊!”似乎這酒都不曾在他口里回味,就迫不及待的順喉咽了下去。

  “嗤!知道這啥酒嗎?”魏進忠眼里帶著不屑,“告訴你們,也只有在老子這,你們才喝得到這宮里出來的好酒。”

  “那是!”對這話,賈艾甚是贊同,“誒,魏爺,這到底啥酒啊?”

  “萬歲爺喝了也贊不絕口的寒潭春。”

  “那小的幾個真是沾了魏爺的光了!”賈艾手里的酒差點兒抖了出來。

  魏進忠面上有一絲得意,不過很快,“哦,對了,”他又想起一事,遂吩咐,“你去把這驛站的館夫長給叫進來,老子問他點事。”

  “得嘞,小的這就去。”賈艾親自去叫人。

  一巡酒下去,人叫來了。這人戰戰兢兢行了禮,便手足無措的跪在那里,不敢起身。魏進忠乜眼一瞧,隨口道:“起來說話吧。”

  “小,小的多謝老爺。”館夫長這才起身,但仍是弓腰低頭,不敢多看貴人半眼的樣子。

  “俺這一路走來,咋連匹馬都少見?要不是自己隨車帶著糧草,恐怕沒走到地方,馬倒先餓死了。”他自然有些怨怪,所經過的每個驛站,不消說讓他們提供吃食,至少馬吃的草該準備吧?結果啥都沒有,驛站的房屋也是破破爛爛的,比山東的條件都差得遠。

  “老爺您有所不知啊,”這館夫長一聽是問馬的事,似乎話里也帶上了情緒。“說來話也不長,雖說這兒地不產馬,好歹也能從馬市那里買補,或者直接從韃子手里買,所以遼西這里,以前也不缺馬的。就是自從壬辰那場大戰開始,遼東包括遼西的物資、馬匹,全部都填在了那場大戰里,整整七年啊,虧大發了!但這樣都還沒完,后來又來個宮里的稅使,更是……”

  “說啥呢,你!”賈艾一聽,立馬阻止了館夫長繼續,然后再看看魏進忠。

  魏進忠倒沒注意他的小動作,只道:“艸!這遼東苑馬寺的官當斬頭。”

  “嗨,魏爺,遼東早沒苑馬寺了!都取消幾十年了。”賈艾笑著道,“也就是那個高太監,把這霍霍得太不成樣子了。”

  “哪個高太監?”魏進忠半天沒反應過來。

  “大名高淮,任遼東稅監以前,宮里尚膳監出來的,如今還是遼東的鎮守。”

  “艸!”魏進忠想起來了,一年前他才從四川回來時,有回與馬謙喝酒,當時他提起過這人。不過,那時他心里多有不服,都是混子出身,可人家比他混的好,這讓他心里很是不舒服。只是這些話,他自是不可能為外人所道哉,而且他也不會承認,其實就是心存了嫉妒。

  “對了,魏爺,這次來遼東一趟,這位高太監,您是否見上一見?小的可以……”

  “見你麻痹!”魏進忠一聽,趁著酒性,心頭頓時火起。

  “呃這!魏爺我……”賈艾嚇得一哆嗦,盅里的酒,還是灑了大半出來。

  其他人見狀,連忙出聲,開始和稀泥:“魏爺,你別生氣,其實小賈兄弟的意思呢,也是為您著想。”

  “為老子著想?何意?”魏進忠扭頭看著說話人,目光冷冷的。

  “如今這遼東,幾乎都成了他高淮的天下。不但李成梁不敢惹,連他么巡撫趙楫見了他,也要矮三分……”

  “哼!”魏進忠冷笑一聲,還順手抄起了一把短銃,一直擱在他身邊的。“怎么?他長了三頭六臂?還是青面獠牙?”他心里有股無名狠勁,只覺沒處發,很想拿銃崩了誰。

  那人一見這陣仗,也嚇著了,一個勁兒躲閃,口中連呼:“爺,爺,當心著勒,這玩意一不小心走火,要炸膛得!”

  “說!為啥不敢惹?”魏進忠瞧這兩人都白著一張臉,總算心里找回些平衡。

  “高淮他么的糾集了一幫虜中的降人,四方亡命之徒,還有當地的喇虎混混,有好幾百號人,整日里除了到處坑蒙拐騙,就是演習兵馬,擺列布陣。”

  “哈哈哈哈……”魏進忠放肆大笑,“老子怕他?先問問俺手里這把虎將軍!到底怕不怕!”

  “不是啊,魏爺,”那人一急,沖口就說:“關鍵是此次咱們帶的人手不夠,除了后勤,能戰之人不過一百多號。要是真與他正面抗上,吃虧的是咱們!也別指望巡撫總兵能救,到時指不定誰聽誰的呢。想想前任總兵馬林……”

  就這一句話,讓魏進忠很快冷靜下來,眉頭也漸漸皺緊。確實,真正面抗上,他不但吃虧,還要吃大虧。只是,心中實在難咽這口氣……

  “而且,魏爺別怪小的說話直,高淮現下還是遼東鎮守,可節制趙楫、李成梁,況且李成梁手里還有家丁。就說宮里,他也是左少監,而您是右少監,比他低半級呢。”

  魏進忠不說話了,鐵青一張臉,拿起一只海碗斟滿了酒,就往嘴里灌,然后‘啪’的一聲,將瓷碗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周遭頓時一片安靜,魏進忠眼一瞥,正好瞧見那館夫長還杵在那,弓著腰,頭埋得低低的,渾身如篩糠。“你!滾出去!”

  他瞬間的一大吼,聲如振雷,嚇得那館夫長一哆嗦,腿腳一軟,差點跌在地上。

  賈艾這會也回過神來,對著館夫長道:“快滾!怎么還杵在這?沒眼色的東西。”

  “是是,小的這就滾,這就……”話說著,就連滾帶爬的出了屋子。

  館夫長滾了出去,賈艾轉過頭來,也陪著笑臉,小心翼翼道:“魏爺,咱得徐徐圖之。”

  魏進忠的怒火隨著那聲碎瓷,也漸漸息了下來:“你說的對,徐徐圖之……”隨后又補了一句,“總之,他不惹上門,老子當不理。”

  “那是那是,井水不犯河水。”

  “見不見的話,也別在老子面前提。”

  ————

  翌日,

  休整一夜的隊伍,重新出發。往寧遠方向,途中還會經過一個曹莊驛。

  魏進忠沒來過遼東,途中,賈艾就充當起了介紹人,向他講解起來:“遼東這里,說白了就是三面臨夷,一面阻海,所以海防和陸防都十分重要。前面過了曹莊驛就是寧遠城,這寧遠是個四面城,地勢相當好,站在城門上,就能看見遠處大西山臺的情況。要是站在城中的鐘鼓樓上,周圍山川盡收眼底啊。”

  魏進忠道:“你這意思,要是城中有人高處觀察,俺們這一路來,不是立馬有人看見?”

  “很有可能,不過……哦,對了,寧遠有一將門,祖家。似乎還是李如松的家將,記得壬辰倭戰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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