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雄兔眼迷離 > 不知春(五十七)
  齊秉文并未復問齊世言為人如何,笑笑另道:“我看你與我年歲相差不大,應是入仕沒幾年,可....知當年舊事究竟如何?”

  他并沒說清楚是哪年舊事,蘇凔卻忙搖頭道:“我去歲科舉入朝,京中未有故人舊交,故而....對當年之事一無所知。”

  齊秉文復轉身向著齊世言尸首處,道:“算啦,我隨口一問爾。你們為官之人,才在意龍椅上是誰。我這等升斗黎庶,上頭不是坐個血盆大口的妖魔鬼怪,誰坐不是坐呢。”

  蘇凔沉默不答,齊秉文又道:“蘇大人回吧,天晚路黑,我也就不邀請你晚間再來了。”

  蘇凔垂頭,走得幾步,上前取了三株香點燃,恭恭敬敬插在靈前,而后下跪叩首,起身后忙不迭出了門。

  外頭涼風迎面,他未敢絲毫遲疑,一直行到人多處才稍慢了步調。招來架馬車,吩咐人往正街走。

  京中趕車的都是些人精,瞧見他身上衣衫雖素,卻是官服,只認不得品階,神神秘秘問可是哪家官爺去給太后戴孝。

  蘇凔也生了不耐煩,他沒讓車夫直接回住處便是為這個,不料底下人還是不安生。即便他沒答話,仍扯著嗓子道:“今兒這般早就散了?大人怎還落單兒出來了。我看你身上,沾了臟東西...”

  蘇凔撩開簾子,冷道:“識得壑園路嗎,往壑園去。”

  突然出聲嚇了車夫一跳,呆滯后連連點頭道:“識得識得,這京中誰不識得壑園呢,大人是哪處不舒服,您府上可是沒個照應,這還...”

  他入朝許久,第一回生了官威,薄怒道:“你再多說一個字,我要了你小命。”

  車夫來往見慣百態,知是碰上惹不得的主兒,當下再不出聲,依著交代將蘇凔載到了壑園。

  逸白早得了消息,這會子聽說他來,倒沒覺得奇怪,只心中鄙得一句“蠢貨早晚要出問題,這么個情況下,還敢招搖往壑園來,都不知道掩掩耳目”。

  奈何人是薛凌要保,都已經走到了壑園門口,總不能叫底下砍兩刀去。逸白先吩咐將蘇凔迎進來,又遣人給薛凌去傳話。小姑娘心思難猜的很,雖是她要保著蘇凔,難保她這會樂意見蘇凔。

  另一頭,又趕忙交代幾個心腹散兩句碎嘴話出去,說是蘇凔蘇大人突然犯了心悸,沒準是被齊世言之死嚇的。既給蘇凔前來找了緣由,也暗暗圓了蘇凔在祭禮上的失態。

  真真應了那句話。一根繩上的螞蚱,它不跳,你拖也得拖著他跳,不然大家一塊玩完。就當是倒了血霉,無緣無故,大家就被綁一處了。

  逸白一面腹誹,一面笑臉迎了蘇凔,搶言道是薛姑娘尚午睡未起,略有不便,還請蘇大人稍稍。想著要是薛凌不愿見人,呆會再找個理由打發了這蠢貨。

  未料得蘇凔全不作客套,人還沒坐,即喘氣道:“你說過的話可還作數?”

  言語之急切,表情之狠辣,逸白一手拎著茶壺,一手扶著茶碗,驚了個目瞪口呆,半晌沒回過味來,說過的話是哪句?

  他看蘇凔衣服上血漬還在,就著拿杯子的手指了指那血點道:“園中有便服,不如讓底下給大人取一套來,先將就些,以免血氣沖撞了薛姑娘。”

  話落暗自咂了下舌,也就是場面功夫玩多了,忘記這是個離心的熟人。裝裝就罷了,怎還說出血氣會沖撞薛凌這樣的蠢話來。

  蘇凔全若未聞,橫眉盯著他,沉聲重復道:“我來問,你說過的話可還作數?”他以為逸白在繞彎子,急不可耐直接了當道:“你說你,事成之后許我相位,許我治民佐君。力展魏武之計,一償救世之心。

  此話可還作數?”

  分不清過于急切還是違背過往帶來的慌亂,或許還真心悸犯了。他竭力想平靜些,還是免不了鼻息之間呼呼作響。

  逸白越發咂舌,忙扶穩了杯子往里頭注水,心想是說過這話,那不過是為了先阻著你犯蠢來哉。早知有齊世言這么一出,誰還費這功夫。

  合著這蚱蜢突然之間倒成個燙手山芋了,往日生絆子忍忍就罷,現兒個還要起好處來,今日這人,估計薛凌是不見不行。

  蘇凔猶急,道:“是你吧,你背后之人是霍云婉,薛凌與我說過的。她說你們想讓小皇子登基,到時候主幼母壯,理該太后臨朝,是這么回事嗎?”

  逸白笑笑,嘆口氣正色道:“蘇大人,是有這回事,你待如何?”

  “是你們,你才會帶這樣的話給我,薛凌雖有逆心,卻....”話到此處,蘇凔稍有遲疑,再續之時,多了幾分清醒:“她雖不敬當今天子,卻甚少置喙國祚重本,與我尚且為難,又怎會說與旁人傳話給我。”

  你二人倒落了個相互看不上,逸白請了茶,正待回話,底下人傳說是薛凌讓將人帶過去。

  這下求之不得,剛好蘇凔對喝茶飲水之事也是毫無興趣,聞說薛凌醒了,冷冷看過逸白一眼,轉身便往薛凌住處去。

  逸白看了看杯中茶水絲毫未動,嗤得一聲伸手扣了茶碗。要好處也是個幸事,大概短時間不用操心再操心給這位主兒收拾爛攤子。至于以后,以后的事,人哪能想的面面俱到呢。

  他倒是想起底下人說蘇凔替齊世言求情求的分外精彩,單從此事來看,還算有幾分心思膽氣。

  薛凌也早早得了消息,知蘇凔根本沒拿出那封表書,雖還憤憤,到底是慶幸居多,聞說蘇凔來了,又氣又是心疼。這蠢狗好好活著,總是樁好事。且管他如何,說兩句軟話,讓他離了京也好。

  可自己又不擅長說軟話,再說了,憑什么是自個兒賠罪,這一檔子本就是宋滄無端找事。她兀自置氣糾結如許,卻忍不住走到了門口等。

  眼見著蘇凔安然無恙出現在眼簾,登時怨懟怒皆化作滿腔欣喜,一如當年在蘇府重逢,忍不住要快步跑過去,大呼一聲“宋滄”。

  宋滄,我與你父親平城十來載,除非天塌地陷,世人盡毀,不然無論如何,我不能瞧你性命有損。

  此念非情,只為義。

  她提了裙角,蘇凔近在咫尺,清晰瞧見薛凌臉上喜悅,是大難不死的劫后余生。他想薛凌一貫對朝事了若指掌,必然已經知道齊世言之死了,她定是怕自己受了牽連。

  多在生死之間游走了一遭,恍若許多事都赫然洞明。有幾個人,會這般對自己翹首以待,含淚相迎呢。

  他張口,想喊聲姐姐,薛凌喜色愈盛,邁步朝著蘇凔急迎,而后擦肩而過,她對著門口多日未見的身影大喊:

  “薛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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