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煙瞇眼。
“你別惱啊嫂子。”聞歌緊跟坐直了身子，“就是……你見到他的時候他可能是現在這個樣子，但是你不知道他之前是什么樣子，這些事兒肅飛是一直攔著不讓我說的，但我覺得你有必要知道一下。他真的經歷了很多……”
“你應該聽邵肅飛的。”姜煙看向遠處，“他考慮事情比你周全，他不讓你說，說明這個事站在你們的立場上，是真的不該說。”
聞歌沉默片刻，道：“嫂子，你是真的這么想嗎？可能你看著我平時吊兒郎當的，但是我可不傻……”
姜煙沒忍住笑了出來，應聲道：“行行行，沒人覺得你傻。”
聞歌也笑了，捏著手里的啤酒瓶，擺弄了兩下，隨后突然放到一邊。
“嫂子，司眠的事情，你不是覺得我不該說，是你不敢聽吧？”
姜煙的笑意頓時消失在眼底。
她盯著聞歌看了幾秒，隨后道：“為什么這么說？”
“我自己的感覺而已。”聞歌道，“我雖然不知道你和司眠之間具體發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事情肯定不會這么簡單，卻也沒有肅飛想得那么復雜。”
姜煙不答，轉頭拎了一瓶啤酒，屈腿坐在了高樓上。
她沒想到聞歌居然真的能觸到那個真實的點，但是關于這一部分的心情，她是一直壓在心底的，不會和任何人深入去聊。
“我倒覺得是你想得太復雜了，我和他之間沒什么，就是鬧鬧矛盾，繼續過過日子，和普通夫妻一樣。”
聞歌輕嘆一聲：“如果真是和普通夫妻一樣，那就好了。”
姜煙放下酒瓶起了身，伸手拍了拍聞歌的肩膀，“當然是真的，別多想，你今天喝醉了。”
她剛走了兩步，身后的聲音便再次響起。
“司眠和陸家的仇是這輩子都算不清的，他這一生在任何事情面前，都只能選擇仇恨。”聞歌轉了方向，面對著姜煙。
樓頂沒有燈光，今晚月色不亮，隱在云層之中，朦朦朧朧地撒成一片，迎風還能看見姜煙的發絲在風中輕輕蕩著，仿佛此刻同樣起了波瀾的心境，混著心跳聲，一下一下，砸在半空。
她沒有回頭，但也沒有離開。
聞歌是真的有了醉意，平時藏在心底的話今天一股腦的都往嘴邊沖，“他因為身體問題，被陸家當成實驗品，我從第一次看見他渾身是血倒在我面前的震驚，到后來他每一次逃到我家的習以為常，他不肯說，我也不敢問。林清湘大概是想要讓他在實驗里就死個干凈，小時候我甚至想過，人要是活成這樣了，為什么不去死呢？嫂子，你要是看見那個場景，你就會知道我說的是什么意思了。”
“我當然知道，不用看我也知道。”姜煙道。
她的童年，可并沒有比傅司眠好到哪里去。
同樣的黑暗她經歷過，同樣的痛苦她經歷過，所以她才對傅司眠的下手耿耿于懷——他明明是最清楚一切的人，但他還是做了。
“他告訴過你，他的父母是被陸家人害死的嗎？”
“我知道。”
“不僅害死，他的母親被陸和安圈禁強上，折磨到發瘋，最后被林清湘秘密處理，這一切他都知道。當時他還小，尚且不能自保，對父母的事情更加無能為力，但是這么多年他心里一直有疙瘩，他和陸家的仇就像你和姜家，你和馮開德，你和趙家……是條不歸路。當時他確實利用你了，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也很震驚，這是大錯，要用一輩子去還的大錯，可是嫂子，你好好想想，如果這事情發生在你身上，你只有那一個選擇的時候，這一個選擇會影響到另一個無辜的人一輩子……你會做這個選擇嗎？”
姜煙的手指緩緩在身側收緊。
她不知道。
無辜的人……其實到了現在，被她影響的無辜的人，大概也有不少吧？
她做的事雖然只針對害過她的那些人，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她毀掉的往往是一在整個家庭，甚至一整個家族。
“我常聽你們說，你們是一類人，一類人……我就想著，你應該能理解司眠才對。”聞歌低低道，困倦和酒意襲來，他說著說著就靠在了墻角，“肅飛也是一樣。肅飛的家人被綁在實驗室里消磨了一生，全死了，都死了……”他喃喃，“他沒有退路，陸家做的事情太混蛋，害了多少人吶……”
姜煙抬頭，半晌，才緩緩呼出一口氣。
這些字句一個一個壓在她的心頭，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突然覺得今晚的溫度更冷了，一件棉衣都不足以抵擋這個寒冬帶來凜冽。
好冷啊，北城。
這個城市從她有記憶以來，就從來沒有過一個暖冬。有多少生命在這個冬天里流逝，又有多少秘密永遠埋在積雪的城市里，往土壤里沉淀，再也等不到春天的到來。
她很慢地轉過頭，看了聞歌一眼。
聞歌靠在墻邊打著呼嚕，已經進入了睡夢中，伸手在半空中揮了揮，嘟喃了句什么，隨后滑到在了座椅上，徹底深眠。
她轉身離去，離開時碰倒了許久酒瓶，乒乒乓乓的聲音在耳側響起，她也不在意，徑直走到了樓下，腳步在樓梯口頓住了，看見了煙花亮起的瞬間和傅司眠轉過來的臉。
一如既往的精致，找不到任何瑕疵，線條明朗，眼眸幽深綿長。
“啪！”
“新年快樂！”楚夢璇尖叫起來。
姜煙恍然看見傅司眠踏著升起的煙花朝著她大步邁來，記憶重疊，這個畫面仿佛在哪里見過，熟悉得讓人心驚。
“新年快樂。”他壓低嗓音，字字頓開。
姜煙看著他，干巴巴地回了一句：“嗯，新年快樂。”
一瞬間，心情跌倒了谷底。
她現在看著傅司眠的臉，竟然已經沒有半個小時前那種鋪天蓋地的厭惡感了。
聞歌的話起了作用，她這一次聽進去了，并且心軟了。
姜煙猛地轉頭，往門外走去，砰一聲將大門關上了，同時抵在門上大口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