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賊道 > 第3章 露相不真人
  中年人腿有些軟,踉踉蹌蹌,整個身體都掛在了我身上。

  我不敢再耽誤,大聲喊:“讓讓!他瘤子破了,必須馬上去醫院,快讓讓!”

  列車員在前面開路。

  我攙著他快步往車門走,好多人伸長了脖子看。

  下了火車,遠遠就見三條人影在往這邊張望,是剛才那三個同行。

  我不由暗罵:操,啥也不是!

  車要開了,列車員沒法跟著,在后面喊:“你先送醫院,我這邊聯系站里和乘警……”

  才走十幾步,這人開始渾身打擺子,哆哆嗦嗦說:

  “小、小兄弟,我要死了,要死了……”

  “放心,這點兒傷死不了,很快就到醫院了!”我安慰他說。

  一輛兩個輪子的手推車經過,我伸手攔了下來,“大哥,有病人,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推車都是站外的,這些人天天守在候車室,靠運送行李謀生。

  漢子眼眉胡子上都是白霜,驚訝起來,“這是咋了?”

  問完后,他應該看到了地面上的血跡,粗聲粗氣道:“瞅啥呢?快坐上來!”

  幸好出站口沒幾個旅客了,我們很快出了火車站。

  不用問別人,我知道最近的醫院在什么位置,謝過推車的漢子,打了輛夏利就奔了位于南海道18號的鐵路醫院。

  人進了手術室,我的棉軍帽也廢了,隨手塞進了走廊垃圾桶。

  一個瞇瞇眼小護士一直跟著我,恐怕我跑了。

  我懶得解釋什么,下樓交了一千塊錢,抬腿就走。

  小護士在后面喊:“哎——你別走啊,人還沒出來呢?”

  快半夜了,醫院大廳空空蕩蕩,這讓她的聲音很大,還有些回響。

  我朝后揚了揚手,“我不認識他!”

  走出住院處,就看到了火車上那三位同行,叼著煙,背靠著門口的柱子。

  我并不意外。

  當時我往前擠的時候,負責[望手]的大胡子就已經注意到了我,只是不敢肯定我的身份而已。

  就見他上前兩步,拱了拱手,“并肩子,里碼人?”

  這是江湖春典,就是黑話。

  又稱作切口、唇典、寸點、唇點等等。

  從前要想走江湖,先得學會春典,然后才能吃這碗飯。

  老一輩將春典看的比金子還重,正所謂“能給十吊錢,不把藝來傳;寧給一錠金,不給一句春”。

  現在沒那么多講究了,什么人都能整幾句。

  這家伙是在試探我,意思是:兄弟,咱們是同行?

  我立起了軍大衣的毛領子,一臉疑惑,“你們……認識我?”

  大胡子沒吭聲,抱拳的雙手也不放下,直勾勾地看著我。

  “哦,你們是病人家屬吧?”我有些不太好意思,“是這樣,剛才吧,我墊付了一千塊錢住院費,你看能不能……”

  “不能!”大胡子搖了搖頭,放下手,“我們不認識那個人,只想認識認識你!”

  “我?”我神色失望,大大咧咧道:“我就是個做小買賣的,認識我嘎哈呀?”

  負責[換手]的矮個中年人上前兩步,一雙眼睛十分犀利,“今天我們沒扎到,現眼萬了念!萬幸老合幫忙善后,甩個蔓兒吧?哼哼蔓,并肩子什么蔓?”

  他的意思是說:今天我們失了手,丟人臭了名聲,幸好有江湖同道幫忙,互相報個姓名,我姓朱,兄弟你姓什么?

  我縮著脖子表情茫然,“大叔,這咋像上了威虎山似得?我聽不懂,你說的啥意思呀?”

  場面冷了下來。

  這三個人都不再說話。

  我笑笑說:“太冷了,我去站前派出所報個案,你們去嗎?”

  三個人還是不說話。

  我瞥了一眼那個穿棉服的瘦小男人,此時才看清楚他的長相,三十歲左右,刀條臉,小眼睛不大。

  他不與我直視,兩只手插在大衣兜里。

  我干笑兩聲,伸手捂了捂針扎一樣的耳朵,唯唯諾諾有些害怕的樣子,“那、那行,我走了!”

  我知道他們在看著我,腳步卻始終不緊不慢,也沒回頭。

  我明白他們什么意思,[抹子活]竟然抹了個瘤子,面子上掛不住,這要是傳出去的話,肯定有損名聲。

  可我不想暴露自己,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正所謂: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在這個江湖,一現真身,就算不上真人了。

  就像86年挨了槍子的黃瘸子,就是鬧騰的太大了!

  什么鬼隊、北上支隊、南下支隊,僅是頭目,就讓警方列了一本《百賊花名冊》,最后由南到北一窩端!

  項華、李玉芳、范老歪、葉美花、孟小波、白雪、妮大王、軍師嚴一夫……全部落網,甚至連黃瘸子的師傅滄州鷹,都難逃法網!

  東北話講,嘚瑟大了,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現在的我,只是個在雪城開修表鋪子的手藝人,靠修表攢點兒錢后,跑遍全國各地尋找父母。

  出了鐵路醫院大門,腳步加快,拐進了一條小胡同。

  半個小時以后,我已經在開往齊齊哈爾的39次特快列車上了。

  上車后,我去補了張臥鋪,也不在乎臟兮兮的被褥,爬上中鋪就睡。

  體內的生物鐘告訴我,快到雪城了!

  睜開眼,一片光亮。

  往外窗外看了看,雙城堡站。

  下鋪一個圓臉阿姨笑道:“年輕就是好,看這小伙子,多能睡,一覺睡到大中午!”

  幾個人都善意地笑了起來,我也靦腆地陪著笑。

  我去了廁所,打開那個布包,里面正正好好是兩萬塊錢。

  我挺開心,可剛拿出來,就愣在了那里。

  不用仔細看,一上手后我就知道了,這是1990年版的[青拐],也就是偽鈔!

  翻看幾下,做工低劣,號碼竟然一樣,都是pu57465362,一看就是汕尾的手藝……

  怪不得那只肥羊一路緊張,本以為他是怕錢丟,鬧了半天是因為怕買假鈔被抓!

  媽的!

  這趟真夠背的了!

  山海關那三個人割了個瘤子,自己順了兩沓[青拐],還搭了個棉帽子和一千塊錢!

  點兒背,別賴社會!

  想了想,還是把錢收好,不能流出去坑人。

  三十七分鐘后,雪城到了。

  我孑然一身,連個手包都沒有,最后下的火車。

  冬日暖陽,透過站臺上方狹窄逼仄的空間,悄無聲息地撒在水泥地上。

  一個塑料袋長了腿兒一樣,肆無忌憚,隨風游蕩……

  站臺上。

  三男一女,抱著肩膀,看著我虎視眈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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