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梁州往東方而行的官道上，趙顯徽時不時揮舞馬鞭，驅趕馬車前行。
馬車里坐著的，有趙文星，柳歡熙以及一個還不到兩歲的孩子。
孩子被養得白白胖胖，肉嘟嘟的小臉蛋很是可愛。因為穿了厚厚棉衣，走起路來一搖一擺，憨態可掬。
馬車內氣氛沉重，除了趙顯徽揮舞馬鞭的聲音，就只有那個孩子的咿呀聲。
“阿娘，你看。”名叫柴木安的孩子舉起小拳頭，攥著一塊糖果。
柳歡熙強撐起笑容，搖搖頭道：“木安乖，阿娘不吃，木安吃。”
孩子便將糖果塞入口中，吃得津津有味。
“阿娘，我們去哪兒？”孩子稚聲稚氣問道。
柳歡熙便將其抱在懷中，柔聲道：“帶木安去天下最大的城，見木安的外公。”
一行四人，一架馬車，歷時半旬，終于來到太安城。
城門口早有一位白發老太監等候，正是秉筆太監魏完吾。
趙顯徽走下馬車，牽著馬，與魏完吾并肩而行。
“王爺，太上皇這些天一直念叨著你。”魏完吾說道。
趙顯徽點點頭，默不作聲。
有魏完吾領路，哪怕趙顯徽沒有亮出身份，仍是輕松牽著馬車走入皇宮。經過筆直御道，兩側火紅墻壁向后退去，沒多久便來到了太上皇居住的寢宮。
趙顯徽沒有急著走進去，而是將木安抱下馬車，直勾勾盯著他。
小孩子沒有什么心細，被盯住后，水汪汪大眼睛便同樣盯回去。
“木安，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義子？”趙顯徽詢問道。
還不到兩歲的柴木安哪里聽得懂這句話的意思，只是轉頭看向柳歡熙，這個一直照顧著他的阿娘。
柳歡熙點點頭，孩子便又看向趙顯徽，點了點頭。
趙顯徽眼中頓時有淚水打轉，“以后不管有誰問你，就說你是我趙顯徽的兒子，柳歡熙是你的母親。”
孩子茫然不知所措，既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
趙顯徽牽著柴木安，柳歡熙牽著另一手，像是一家三口。
趙文星則默默跟在身后，低著頭不敢言說。自出生以來，她就從未見過外公的面，只知道他是大奉的開國皇帝，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走入寢宮，趙德正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已是多日連粥湯都喝不下去，只是偶爾抬起手，不知想說些什么。
趙武知道，魏完吾也知道，太上皇這是想要在臨死前見孫子最后一面。
終于在這一天，趙顯徽帶著妻子，妹妹以及義子，趕來了。
趙顯徽跪在床邊，握著趙德的手，淚流不止。當年在他最無助的時候，是趙德這位爺爺，鼓勵他，帶著他去參加盛宴，與他交心而談。
對趙武，趙顯徽心中始終有無法原諒的埋怨，可對趙德，趙顯徽打從心底將其視為親人。
趙德微閉數日的雙眼終于睜開一道縫隙，他看著那個只相處過幾天，卻烙印在記憶深處的身影，艱難開口道：“徽兒。”
聲音細若游蚊，但趙顯徽很清楚的聽到了。他靠近趙德，輕聲道：“爺爺，徽兒在這里呢。”
趙德抬起手，顫顫巍巍的撫摸著趙顯徽的臉龐，蒼老眼中，有一道淚痕滑落。
“爺爺，我帶了重孫兒來看你。”趙顯徽說著，招來柴木安，“木安，這是重爺爺。”
柴木安呆愣的看著床上的瀕死老人，不知如何是好。
趙德轉頭，看向柴木安，又看向柳歡熙和趙文星，最后視線再回到柴木安身上，“木安，重孫兒~”
這一次，柴木安十分懂事，開口喊道：“重爺爺好。”
趙德嘴角上揚，很是高興。他伸出手去，柴木安便靠近，讓老人的手能碰到自己的臉頰。
老人手指摩挲，心中最后的愿望實現，對這個世界再無所求。
老人的手臂，緩緩離開木安的臉頰，頹然垂下。
趙文星分明看到，趙顯徽的后背微微顫抖，卻聽不到哭聲。
趙顯徽抱著柴木安，任憑淚水如何流，就是不愿哭出聲。因為他覺得這位勞碌一生的老人只是睡著了，不能打擾他的清夢。
興許是實在忍不住，趙顯徽昂起頭，張大嘴，無聲哭泣。
柴木安好似知曉了什么，拼命掙脫趙顯徽的懷抱，放聲痛哭起來。
一旁的趙武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用腦袋撞著床榻，長孫慕清，柳歡熙，趙文星以及一眾宮女奴婢，跪在地上，默不作聲。
老人睡了，睡得很安詳，因為他終于看到重孫兒，是個乖巧玲瓏的孩子，若是能再活幾年，想必會抱在懷中愛不釋手。所謂含飴弄孫，莫過于此。
原本因為臨近新春，太安城一片火紅燈籠，結果一夜之間盡換白，白燈籠白字聯，就連老天爺都好似受到感化，下起皚皚白雪，一腳踩下，厚達膝蓋。
趙顯徽親自扛著棺木，眾官員百姓，在祭臺下一同叩拜，高聲：“恭送太上皇。”
這年，大奉改年號永徽。
永徽第一年，正是太上皇駕崩的日子，中原大地，人人皆縞素。
趙顯徽披麻戴孝，在靈堂足足坐了一旬時光。柴木安也常會來，不過每次吃飯的時候都會被柳歡熙帶走。
每次看著趙顯徽跪坐靈堂的背影，柳歡熙便心疼萬分，卻又無可奈何，只能狠狠咬牙離去。
這天清晨，趙顯徽依舊跪坐在靈堂，突然有個紫檀劍匣放在身旁。
一旬時光一動不動的趙顯徽呆呆轉頭，看向那個送來劍匣的女子，她正皺眉看著自己。
趙顯徽一把將其拽下，與之相擁，失聲痛哭起來，多日的悲傷，終于在這一刻爆發，宣泄。
上官苑一手輕輕拍著他的后背，一邊小聲安慰道，“哭吧，哭出來就好多了。”
趙顯徽的哭聲愈發撕心裂肺。
靈堂外，趙武嘆息一聲，轉身離去，長孫慕清緊隨其后。趙文星和柳歡熙仍站在門口，看著趙顯徽與上官苑相擁哭泣的一幕。
趙文星鼻子泛酸，柳歡熙同樣一臉悲傷。
世事終有離別，有人生，有人死，有人歡喜有人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