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們是文官集團 > 007【三殿俱焚與南原失守】
  對倭之戰與和,朱翊鈞有自己的看法,朝鮮與遼東一衣帶水,又能在貿易上牽制東虜,倭侵朝鮮,勢必影響遼東安危,而遼東安危關系京師安全,這不得不讓他慎重以待。

  幾日后,太仆寺發馬價銀二十五萬七千兩,作為水陸各兵三月的糧餉,及防倭官的犒賞。

  不日,戶部尚書楊俊民又上疏,遼東所積米豆及朝鮮見報糧數只有二十余萬石,恐經用不足,請行山東發公帑三萬兩,委官買糴運至登萊海口,再令淮船運至旅順,遼船運至朝鮮,又偕臨、德二倉米各二萬石運至登萊轉運。

  朱翊鈞批準,另諭旨事關軍機不許延誤。

  即使出高價買糧,好歹初期的糧餉算是有了著落,至五月下旬,刑玠抵達遼東,之前,他已命麻貴率一萬七千宣大兵向鴨綠江進發。

  就在六月,日本已有上千艘艦船停靠在釜山,刑玠抵達遼東之后,探知倭軍在建城堡,貯淡水,為大戰做準備。

  七月丙辰,刑玠即呈上用兵方略:“臣謂一取釜山,則行長擒,清正走,自是奇著。楊元、吳惟忠甫至王京,擬遣二將分屯全羅之南原、慶尚之大丘,慶州大將軍駐王京,居中調度。

  已聞南原城圮盡,慶尚一道半為賊據,孤單難入。乃檄楊元趲餉整理南原,吳惟忠姑往忠州。

  入夏雨住,麻將軍七月初始至碧蹄館,王京去釜山千四百里,而南原、忠州乘相去數百里,勢難趨搗。

  且行長營釜山,清正營西生浦,如破釜山,陸路必由梁山,梁山西北有峻嶺,南有三浪大江,直通金海、竹島二處,皆咽喉地,倭并伏勁兵,不可不防……

  倭水陸各一只在梁山東西扼險,我后無應援,再益以機張等兵自東來,益不可當。如破清正,陸路自西而東,則由東萊、機張,自北而南,則由慶州、蔚山,此路東南大海,西北山嶺稻田,只可用步兵。

  水路必自東而西,有長髻、甘浦、開云,而長髻水兵極單弱,故雖有奇著,而勢未可乘。臣以為倭所依者稅,而水戰不利正兵,須東西各水兵一支牽其回顧,陸兵方可沖突,仍一軍屯南原捍全羅,一軍屯大丘扼慶尚,一軍屯全慶,中如晉忠宜寧為中堅,然后分向釜山、機張,兩陸路、水兵東西四面齊發,此正著而兵糧不齊難輕動,請持久以老之。”

  朱翊鈞收到刑玠的奏疏,即刻批復:與經理總兵密圖進止,朝廷信任自專,惟求全勝,不論遲速。

  此時已是七月仲夏,京城一派夏日炎炎之景,但就在上個月還經常是大雨如注,晝夜不止,尤其十九日那晚,電閃雷鳴,身在啟祥宮的朱翊鈞再次從夢中驚醒。

  醒來那刻,朱翊鈞心臟猛的一跳,一種不好的念頭無端從心里漸漸冒出。就在剛才,他在夢里還遇見一個哭泣的女人,他不知道她是誰,又為何哭泣?只是驚詫她怎么那么多淚水。

  沒過多久,宮里似乎已亂成了一片,太監們高亢刺耳的聲音響徹大殿:“走水了…走水了……”

  乾清宮近侍很快來到朱翊鈞身邊,一臉驚慌失措:“爺,不好了!皇極殿走水了。”

  朱翊鈞聞言神色一緊,道:“怎么回事?”

  近侍回道:“是天火先引燃了歸極門,后來延燒到了皇極殿,然后文武二閣也跟著起火,一時俱燼。”

  朱翊鈞聽了久久沒有說話,又想起去年三月的那場大火,他同樣是在夢中驚醒,只是那次夢里遇見的人是楊汝常。

  “因果報應……難不成真應了是因果報應?”朱翊鈞口中喃喃道。

  幾日后,三殿受災的消息也登上了邸報,同朝鮮戰事并列。用了百十來字,卻并未描寫受災的慘狀,只是列舉了自有明以來,歷次宮廷火災:永樂十九年,三殿災;正統十四年夏,南京宮殿災;弘治十一年,乾清、坤寧災;正德九年,乾清宮災;嘉靖二十年,九廟災;三十六年,三殿及午門俱災;四十年,萬壽宮災……自永樂辛丑,到萬歷丁酉,俱是已酉丑午,戍丙丁戊年月,宮殿俱災,國朝以來之所未有之。

  這邸報讓人看了都覺得晦氣,字里行間透著一股王朝末路的頹廢。

  就在三殿受災的前幾日,即六月十四,楊元親領三千兵馬進入了南原城。

  同樣是六月,駐守在竹島的鍋島直茂部將豐茂守得知明軍已進入朝鮮,感到十分憂慮,他思前想后,想出一計。不過要先吸引朝方的人過來……沒多久,朝鮮兵道使金應瑞便派鄭承憲前往竹島與之會面,想看這豐茂守意欲何為?

  豐茂守說的很直白:“關白已令諸將出戰,你們朝鮮有把握取勝嗎?我軍會先擊慶尚、全羅兩道,之后還兵沿海,欲奪濟州島。此時三國(道)百姓,必定死于刀口之下,我不勝憤懣。你們朝鮮為何不立即講和,以至開啟戰端?不過,現在講和還來得及,尚可免兵戈之禍。”

  鄭承憲簡直驚呆了,這到底是講和還是恐嚇?他不敢相信豐茂守這番不著邊際的話,于是故意說道:“二十萬天兵已渡鴨綠江,自義州至全羅道,相繼出來,連續運糧。觀你等反復,當剿殺無疑,還有什么可講和的?”

  豐茂守聽了語氣漸軟,他揮退守下,又朝鄭承憲附耳說道:“關白希望打下全羅、慶尚、濟州之后,退兵宜寧、慶州等處屯據,招募朝鮮散卒遺民聯合我軍大作農事,儲備兵糧,年復一年,以圖蠶食朝鮮。而且他還勒令我等部將以妻子、兒女作為人質,萬勿違抗命令,我已不得已交出了我的家人。”

  “現在關白又下了新的命令,說朝鮮多山城,攻城之難遠非壬辰可比,宜寧、慶州這兩處,即便花費一年,也要將其攻克。能擊者重賞,不能擊者,當重罰。正是這道命令,部將們都膽氣倍增,說可以先用厚防牌和載有大銃的炮車遮前而進,就算你們投石頭、射箭也可以抵擋一陣,然后再逐漸迫近城池,城外設置木柵,與你們相持,不消數日便可攻破。你們既已知道了這些計劃,就應當做好防備。”

  “還有啊,你們呢要把老弱先移走,然后領精兵入守,多多聚集糧草、軍器,城池呢也要圍個四五圈,這樣才能保萬無一失。即便外郭守不住還有內城,軍心有所依仗,城池必定可保全。你要將我說的這些轉給你們兵道使,不要錯失時機。”

  鄭承憲依然一臉懷疑,看著他。

  豐茂守又嘆道:“我這番話看似背叛我國,但我也厭惡此次出兵。只要你們能守住一兩個城池不敗,我們日本必定撤兵,所以才對你這么說。而且你們兵使曾對我很客氣,信義難負。假如……你們軍器不備,也不必死守,萬一被我軍攻破,只會受辱于我軍,所以,千萬慎重……”

  鄭承憲心情復雜地回去了,并將這些情報稟告給了金應瑞。

  ————

  八月四日,倭軍左先鋒小西行長入侵慶尚道的泗川、南海島,而右先鋒加藤清正同一天攻下咸安、草溪。

  八月五日,朝鮮慶尚道的各地守將聞風而逃,晉州牧使放棄了鼎蓋山城,慶尚道右兵使金應瑞逃到了陜川,作為朝鮮最高統帥的都元帥權栗逃到了星州,都體察使李元翼逃到了金烏山城。

  六日,倭軍的船只逼近了全羅道的求禮,求禮是全羅道門戶,地位十分重要,然而求禮縣監李元春棄城往南原逃去。

  到了八月八日,

  此時的南原城內,該逃的人已經逃了,不該逃的人也逃的差不多了,坐鎮南原的副總兵楊元開始分配城中兵力:城上布兵力八百,土堞配置兵力一千二,此外一千則作為游擊。

  也是這天,倭寇右軍一路縱火,殺到了慶尚道邊境的局昌、山陰。

  十日,李元春逃到了南原,楊元這才知道倭軍大體行進速度,他擔心倭軍會占據城外的蛟龍山城,于是便命南原府使放火燒光了山城的民居以及南原城外稠密的房屋。

  看到蛟龍山城化為廢墟,楊元眼底還是閃過一絲后悔,當初他才進駐南原時,并沒有聽取接伴使鄭期遠的建議:放棄南原,改守蛟龍山城,如若不可,則兩城同守。

  他當時直接就拒絕了,本來兵力就不多,只能固守一處,若再分心防守,豈不軍心都要渙散?并且還把蛟龍山城的軍器、糧食全搬進了南原。

  可如今來看,南原地處平原,根本無險可守,還不如蛟龍山城。只是現在后悔也來不及了。

  十一日,左軍從求禮出發,并在求禮北面山頭宿星嶺駐扎,隨后偵察小分隊便在城外展開偵察。十二日,小西行長等部下宿星嶺,屯兵于南原城外的源川院,其先鋒又抵達寥川河,并在東南方向三十里開外的地方放炮,一時炮聲隆隆,硝煙漫天。

  同一天,全羅道兵使李福男,防御使吳應臺率一千人協守南原城。只是中途遭倭軍截殺,進城后也只剩七百人,加上楊元的三千兵馬,城內總兵力不超過五千。

  八月十三,

  這天,天氣似乎也挺作美,不過配著城外漫山遍野,四處黑壓壓的人影,楊元一口老血堵在喉嚨出不來。他又想起了碧蹄館那次戰役,同樣是力量懸殊……他能僅憑一千人就能殺開缺口,而讓李如松等人全身而退。

  這次呢?李如松附體有戲嗎?

  四門同時受敵,城內本就捉襟見肘的兵力只得分散在四處,南門是宇喜多秀家親自帶領家將駐守,他看看時辰,再看看不遠處如探囊取物一般的南原城,很快發出了攻城命令。

  天空本來湛藍,可很快,就被染上了一層血色。炮火轟鳴,嚎叫、咒罵、哭泣,再配上箭矢刺入肉里的撕裂聲,石頭被重重砸下的聲音,火器射中肉體發出的沉悶聲,空氣中彌漫著血腥之氣……如此種種,就像十八層地獄的人間再現。

  攻城頭一天,明軍的火炮占了優勢,到了十四日,倭軍為了盡快攻下南原,改變了進攻方式,不僅找來登城工具,還打算填平城外的護城河。并在護城河外豎起三層木柵,以防止城內突圍而出。

  之前楊元命人燒毀了城外的民舍,但石墻、土壁卻沒被摧毀,此時正被倭軍當作掩體,在墻上鑿開空洞,從中向城內發射鐵炮。這一招確實有效,打死了不少明軍士兵。

  雖說楊元久經沙場,但三天下來,守軍傷亡慘重,而且護城河也被倭軍填平,眼看破城在即。其實他也非一味死守,三天后,便開始尋求和談,只是小西行長的意思是希望他讓出南原,但楊元卻對使者道:“我自十五歲為將,橫行天下,戰無不勝!今以精銳十萬,來守此城!退保?無命令也!”

  談判使者無法說服楊元,便從南門退去,待出了南門又回頭對城內喊道:“千余殘卒,豈能當百萬之眾?天將有何恩于朝鮮,而致貽后悔耶?”

  如此動搖軍心的話果然奏效,城內殘余兵卒已毫無士氣可言。

  到了十六日,倭軍再次催促楊元讓出南原城,看看眼前的形勢,耳朵里聽到的是震天的哭聲,楊元也知此城難保,城內的守軍在盼著陳愚忠的援兵,可只有他心里清楚,陳愚忠不會來。

  “恐顧彼失此也,非不欲救,信地難以輕離……”

  傍晚二更時分,南門就被攻破,倭軍殺將進來,此時的楊元才從夢中驚醒,顯得異常狼狽,他迅速脫掉傳報官的衣服鞋子自己穿上,拋棄了城內還在堅守的明軍、朝鮮軍,帶著自己的隨從,從西門逃走。

  西門是小西行長的一萬六千兵馬守著,而小西行長得到消息后,想了想,為了將來還能與明朝談判,最終還是放了楊元一馬。

  楊元堅守了四天,南原最終城破,倭軍進入南原,隨即展開屠城……

  ————

  南原失陷后果十分嚴重,駐守全州的陳愚忠為保存實力棄城而走,吳惟忠也接到撤兵命令,撤離了忠清道。倭軍隨后就長驅直入,不僅全州,黃石山城、公州等地也相繼淪陷,王京漢城岌岌可危。

  南原一役,已是雪上加霜,早在七月,元均率領的朝鮮水軍被倭水軍大敗于漆川梁,幾乎全軍覆沒。如此一來,十二萬水陸大軍并進,直逼漢城。

  而此時朝鮮國王李昖唯一能做的就是哀告中央朝廷:目今賊之大勢,三路并進,充斥忠清道內林川、韓山、青陽……稷山,已及京畿,剝膚之患,迫在朝夕……

  盡管倭寇還在畿輔之外,漢城卻已然騷亂起來,百姓四散逃離,朝鮮王廷有朝臣獻策,讓王妃世子先幸黃海道遂安以避。

  與此同時,先期入朝的明軍也陷入困境,因為二城的失守,遂造成東西皆倭的局面,勢單力薄,只有退守王京,依險漢江。

  老油條麻貴此時正駐守王京,他對守住漢城并沒把握,手上兵力不過萬余,再加上與朝方配合不利,面對這樣的局勢,他不禁陷入深深思考——

  “與其守漢城不如退守鴨綠江……等刑經略調來援朝大軍之后,再謀求光復漢城吧,”慮定,他便提筆給刑玠寫信,而后又去告知朝鮮國王,做好準備與他一起離開。

  只是他似乎忘了此時刑總督不在朝鮮,兵務臨時調度則是在平壤的楊鎬楊經理負責。

  楊鎬一聽說麻貴想放棄王京,以為不妥,于是便星夜兼程從平壤殺到王京漢城。

  楊經理一身凜然,到漢城之后,立即招來麻貴:“罵替獨,你這是想趕煞?”

  麻貴見到楊鎬這才一激靈,哎呀,怎的將楊經理忘記了?娘的,文官得罪不起啊!

  雞賊的麻貴很快就打消了棄守的念頭,而楊鎬為收拾軍心計,決定整飭軍紀,首先就是問罪于敗將楊元及逃將陳愚忠。麻貴還想保下陳愚忠,只是楊經理早已將兩人的罪狀擬好并呈給刑玠。

  尤言陳愚忠的罪責:“謂南原被圍,已傳檄愚忠催督數次,而愚忠按兵不凱南向……”

  麻貴心中暗罵:免門票!瞧這話說的,好像就跟他無關一樣!老子幸虧沒有棄守,否則,指不定他要怎么打小報告呢!

  刑玠得報后也很快上疏朝廷:請以重典治二將失律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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