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們是文官集團 > 027【杜門俟罪的李昖】
  劉綎不明白倭寇的心里,奇怪為何他們堅持要朝鮮王子及陪臣為質?

  劉綎雖然不理解,但談判時還是承諾了下來:只要倭軍撤退回國,明方就會把朝鮮王子和陪臣送到日本。承諾還不容易?不就是兩嘴皮一碰的事。至于做不做的到,則另當別論。

  小西行長選擇了相信,畢竟劉綎是如此上道。

  在王京的朝鮮國王,也聽說了明軍與倭寇議和之事。他并沒覺得有多意外,壬辰那次到最后不也是議和。

  他只是疑惑此次為何是劉綎、董一元這些將領出面,而不是軍門或者經理他們自己出面?

  “臣看此事必是軍門暗許,臣思之,劉綎、董一元豈可自擅為之?偏將言于提督,提督稟于軍門,軍門許之,然后乃成,非獨劉、董所為,不然,軍門必定怪罪下來。”

  “嗯,孤覺得也是這樣。”

  “但要說為何密謀和議?恐怕還是因為丁應泰如今還在朝鮮。”

  一說是丁應泰,李昖頓時明白了七八分。不過一提起此人,他老是覺得自己左眼跳得厲害,不知是不是這丁鬼已成了他的心魔。

  柳成龍再一次跪下勸道:“王上,您自上月起就未理朝政,已有政院、司憲府、弘文館等諸官上疏請求王上您理政,莫要再將奏疏留中。”

  “領議政,非孤不愿理政,而是沒臉啊。孤上月不是給政院下了備忘?今一應機務早托與世子處決,你等臣僚有事便去問世子,莫再來問孤了。”

  “況自近日來,晝夜胸痛,匙粒不下,眼疾猶重,咫尺不辯,兩耳閉塞,夜則輾轉不寐,晝則昏困如醉……”話未說完的李昖,已是一臉憤懣——真是莫大的諷刺啊,朝鮮雖是小邦,好歹他也是堂堂一國之君,竟奈何不得一個小小的明國主事!任其不論青紅皂白就彈劾于他。他不就是恨他替楊鎬說話,希望皇上能保楊鎬經理一職?但楊鎬久在小邦,一心討賊,小邦之人方倚此而成功。一朝受枉,邊機將誤,他又如何不替楊鎬說話!

  “臣惶恐,請王上您千萬要保重身體。上月,臣帶領朝中大臣去科道官所請愿,為王上痛哭陳訴,徐御史答復臣說皇上發大兵十萬,費百萬銀,數十萬糧救援屬國,丁主事之言行,是不得皇上之意。此處既有刑老爺、陳御史,請國王安心,以濟大事,勿以此言搖動……臣本想早點告之王上,讓您寬心,奈何今天才見您一面啊。”

  “刑老爺他們也在聽勘候審,你們要哭就去北京哭,或者遣使臣去北京請皇上撤了我這個王吧!”

  “王上!請您莫要再說置氣的話!”

  “今圣旨未下,孤依然俟罪待命之中,豈敢再以藩王自處?”

  “王上啊……您不僅是藩王,還是我朝鮮百姓的君父!那丁應泰的奏文里所提到的什么《海東紀略》,臣等未嘗聞有此書,但文中卻引來說我朝鮮勾結倭寇圖謀遼東領土,以復高麗舊土;還說我國不尊天朝正朔,僭稱祖稱宗……此言尤極陰慘。王上,您當立即出面重理國事,我國當務之急需馬上進行辯誣,以澄清事實。”

  柳成龍一番話,又勾起李昖內心的焦慮,“你等去為孤申冤,那丁主事可有說話?”

  “他之后也派了白惟咸來傳話,說楊鎬到我國,法度嚴重,國王一遭奏保是厚道;楊鎬鳴金一退,憤師辱國,實中外罪人。而國王又遣李陪臣救楊鎬,是大拂眾人之意,故他到平壤,乃上論我國事。”

  李昖冷笑,這丁主事還真是不諱言其用意!但他哪是論我國事?分明就是直言報復。轉而又想到一個更讓他惱火的問題:“對了,丁應泰之得此書,余甚疑之,他如何得來的?”

  “臣等已將白惟咸下獄,如今正在審訊,據他交代,是丁應泰問起此書。另外,禮曹判書沈喜壽上奏,說丁應泰的參謀李應試曾專門派譯官尹禛來找他詢問《海東紀略》一書。他答曰,未曾聽過《海東紀略》,只聽說有《海東諸國記》。為此,沈大人指斥丁應泰是為了誣陷我國而故意在朝鮮古籍中尋找證據。”

  李昖不禁恨道:“好個尹鎮!好個白惟咸!丁應泰此次要是彈劾成功,天朝皇上降罪下來,他兩人就是罪人!要背負千古罵名!領議政……”

  “臣在,”

  李昖已是滿面寒霜:“這二人一直跟著丁應泰,定是知道很多事情,要好生審問,讓他們交代清楚!”

  柳成龍應承下來,稍事,又道:“王上,當務之急是立即進行辯誣,臣與諸位同僚也商量過,丁應泰的奏章里,有幾點很重要,必須解釋清楚。”

  “孤看了那本《海東諸國記》,丁應泰所言不虛,但年號大小問題,只是注釋的慣例而已,至于和日本互市,也是模仿天朝的羈縻之策……”

  “這些都其實都好說,就是‘稱祖’廟號這事極難,臣以為不要在辯誣文里提及,但考慮到丁應泰已將《海東記略》呈給皇上及禮部,所以必須馬上搜集《海東諸國記》之正本,并對之一一對校,使之件件著落,辯誣時方可從容應對。”

  李昖點頭同意:“領議政說的極是。”

  “倒是承文院提調大人表達了不同意見,他說我國廟號天朝人無不知之,很多書籍諸如《輿地勝覽》《考事撮要》流入中國甚多,丁應泰本就是故意拿廟號當作大罪,如我等不答,他必以為我國是無辭以對。”

  “嗯,反倒不如老實作答,陳述實情。”

  “臣已命多位善寫文章之士,撰寫了多份辨誣奏文,并呈給了徐御史及陳御史篩選,初步定下了李廷龜所寫的奏文。”

  “甚好,”李昖贊許道,“那,又推何人為辯誣使臣?”

  柳成龍聞言,半晌,不禁嘆了一聲:“最后定下右議政李恒福為陳奏正使,工曹參判李廷龜為副使,司憲府掌令黃汝為書狀官。”

  柳成龍一聲嘆息,似有千萬感慨,李昖雖在俟罪待勘,但他也隱隱聽聞,朝中為此事吵得不可開交。不過他對南北兩黨的爭執向來不怎么過問。

  ————

  李昖已近一月未理朝事,以‘待勘’,后在宗室、群臣、儒生及刑玠的反復勸說下,在十月二十一終于出面重理國事。

  而這時,辯誣使團即將出發前往北京展開辯誣。

  十一月一日,五大老的書信已到了小西行長及島津義宏手里,這日,小西行長與南海島的宗義智,固城的立花宗茂來到泗川倭城,與島津義宏一同協商撤軍事宜。

  首先是順天、南海、固城的各部隊,等待慶尚道東面的各部撤退之后,定下日期,一起撤回巨濟島。

  其二是順天、泗川的部隊在得到明軍送來的人質后,從先鋒開始一次撤退。

  其三,泗川、固城的戰船前往順天,掩護小西行長撤退。并護送其到南海島、巨濟島。

  而同一天,中路軍的游擊茅國器、藍芳威、葉邦榮以都指揮使司的名義,派遣千總毛國科、參謀史世用、翻譯張昂再次前往泗川倭城,隨行的還有20余名丁勇。史世用此次前往,同樣攜帶了經理萬世德的諭文。

  五日,一行人抵達了泗川倭城,依照之前與島津義宏的約定,毛國科將作為明軍的人質,送交給島津義宏。

  而毛國科作為人質被送入倭營一事,在整個東征軍內部,屬于重大機密,無論大小將領,無不是諱莫如深,唯恐朝廷知道。

  四路軍接連戰敗的消息傳到北京朝廷,整個朝堂上下,皆是一片灰心喪氣。此時在內閣的沈一貫,已經收到了刑玠的密信,同樣,他并未將議和之事上報給皇帝朱翊鈞。

  其實不光東征軍內部在私自進行議和,整個朝堂都呈現出一種退縮之態,加上西南播州楊應龍的叛亂,從朝鮮戰爭的泥沼中抽身而退的呼聲日漸高漲起來。

  十一月十一,罹患重病,已在家修養的趙志皋上疏萬歷。

  疏曰:臣臥病床褥間,復聞東征大舉敗績,不勝憤懣……兵原無勝理,蓋倭集釜山,去日本一帆而近,彼之轉輸援救,順流而下,朝發夕至。而我陸隔遼東,水絕大海,相距數千里,兵馬不勝奔走之勞,糧餉不勝搬運之苦,此其不利者一。

  倭坐據重城,三窟聯絡,或以逸待勞,或以近制遠,而我裹糧束芻,野棲露宿,欲以仰攻其堅,此其不利者二。有此二不利,安見其能勝也?

  今壯丁已斃于鋒芒,縱欲再調,不過柔弱之徒。況宣大、山西、薊遼諸鎮,連年征發,尺籍空虛。北虜趁機,時挾貢賞,其勢絕難再調。若腹裹招募,率皆烏合……東征歲費藏金數百萬,山東、浙直、閩廣于常賦外,又加于六七十萬。閭閻窮民不勝剝削,加以旱澇之災,重以開采之役,逃竄流離,人不堪命,餉可再運乎……

  當老病的趙志皋寫完這份奏疏,早已是老淚縱橫。猶如將一顆老邁的心再扒開來給皇帝看最后那一點忠誠,告訴皇帝,他趙志皋從來都沒失去讀書人的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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