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們是文官集團 > 037【平倭詔】
  朝鮮使臣們雖是用了‘手段’,但辯誣效果極好,不僅口稟了冤情,還展交了無法在奏文里體現出來的‘證據’。

  當幾人回到館內,正好見黃大節在坐館,按常例他今天是南館坐館。

  很快,譯官李彥華來到館廳,向黃大節索要票帖。

  “黃主事,我國國王咨文還未呈,而今日禮部都不坐堂,故不得呈咨。我等一行商議后,準備明日先呈兵部,還請黃主事出票帖。”

  黃大節想了想道:“近日各衙門上本未畢,故不得坐。下月初頭當坐,不如那時你們再遣牌子打聽來告,我當即出票給你就是。”

  “哦,這樣啊……”李彥華沉吟片刻,“既如此,那就先謝過黃主事了。”之后又隨便聊了幾句,就告辭回了西館。

  兩日后,張副使又送來通報,找到李彥華:“納,你們要的消息今天通報上都登了。”

  李彥華一喜,從兜里摸出銀兩遞給張宦:“謝了啊,張副使。容我瞧瞧……”

  張宦接過銀子往兜里一揣,又笑著對他說:“謝什么謝啊,我自是希望你們此次能心想事成,到時走的時候……”

  李彥華一聽豈有不懂,咧嘴一笑,又伸手打了一個手勢,說:“懂得懂得,李正使已向主事大人呈了請貿申請。”

  李彥華三言兩語就與他定下貿易之事,然后就急著返回館舍。

  其他人還是在李恒福的屋中,李彥華興沖沖的一進來,就急不可耐宣布道:“鴻臚寺有消息了!”

  “哦?快念念,”李恒福一聽,精神為之一震。

  “二十六日咱們投進鴻臚寺的奏文,皇上有批復了,‘讓兵部會廷臣看議以聞’。”

  “太好了!”李廷龜雙手一擊,大贊道:“皇上圣明!看來我們的努力沒有白費。”

  李恒福捻鬚一笑:“也別高興的太早,這只是開始。”

  “呵呵呵,白沙公說的是,小弟自當聽從大哥的吩咐。”說罷,李廷龜拱手向前一推,頗有江湖豪客的味道。

  “你呀!”這不倫不類的禮儀,逗得眾人都笑了,李恒福亦無奈指著他,“好了,還是說回正事。”

  眾人這才收了嘻笑,又聚攏在李恒福周圍。

  “月沙小弟,要不你先說說想法,皆下來咱們還要怎么做?”

  李廷龜嘿嘿一笑,倒也沒謙讓,“小弟以為,若兵部會議,必定五府六部九卿科道官俱在,這正是咱們展開辯誣的大好機會,而且還要一一呈文,仍將前日在閣老前所呈草稿,稍微增減刪改一下就行,隨其衙門的各樣措語。”

  李恒福斟酌一下,覺得這法子可行,遂點頭應道:“嗯,我看行……”

  黃汝一又補充道:“那不如趁此幾天,多多繕寫,就以呈閣老的那份為底稿,再依據各衙門的文書格式增減,待機呈遞。”

  “就這么辦。”

  幾人商量好,李恒福即命寫字官李海龍,譯官李彥華等人,連幾晝夜繕寫了四十余道。

  到了二月初一,從副使張宦那里打聽到了二月頭上各衙門坐館的時間。于是又找黃大節提前申請了票帖。到初四日,黃大節派人送來票帖,順便又提醒道:“明日禮部當坐。”

  李彥華拿到票帖隨即謝道:“多謝黃主事提醒。”

  ————

  二月初五,天剛大亮,使團一行便出了會館,走上東江米巷。

  千步廊之東基本都是文職衙門,禮部已近大明門。幾人步行沒有多久便到了禮部大院外的牌坊處。正好碰見相熟的禮部官員從內匆匆走出,打聽之下,原來今天于兵部朝房會議東事,各部尚書、侍郎、各科給事中、都察院御史等人同在。

  幾人湊在一塊,迅速商量一番,而后使團便折回東江米巷,往回走了百來步,又折而向北。過鴻臚寺再往北就是工部、兵部。

  到了兵部朝房外,李恒福讓譯官李彥華攜帶呈文及書籍入內。李彥華入內,先是按部門一一呈上呈文,而后再向在坐諸官請求使臣入內。

  會議本由蕭大亨牽頭,想了想,便對李彥華道:“還是不了,這本是兵部朝房,方在議事,此時接見外國使臣恐有不便。”

  稍作停頓,又說:“你既呈上了呈文,我們也看了……”

  李彥華立即接過話來說:“即這樣,那小的就斗膽留上一留,若是各位老爺對呈文有何疑問,小的正好也帶了我國正本的《海東諸國記》可為老爺們答疑解惑。”說罷,便將書呈給了蕭大亨。

  蕭大亨十分滿意,接過書翻了翻,又順手遞給旁邊的人傳視,“也好,那你就解釋解釋吧。”

  “多謝老爺!其實如老爺所見,天朝的年號的確是分書在下,非丁贊畫所劾……老爺若查此款,他誣自著,丁贊畫謂小邦招倭、誘倭、交倭、黨倭,此果真近理語乎?小邦自箕子受封之后,至今千年有余,以禮義稱之,以忠順稱之,寧為亡國,豈為情外受枉,報窮天極地之冤痛哉?”

  李彥華辯的精彩,蕭大亨左右哂之,頻頻點頭,對使臣諄諄之情溢于臉上。

  都察院左都御史溫純也嘆道:“你們揭貼之事,件件都老實,我們也不信丁贊畫之言。”

  “多謝老爺為小的說話!”李彥華高興極了。

  戶部尚書楊俊民還有疑問,又問李彥華:“那你說,你們曾經有沒有與倭同心,而反射天兵的?”

  李彥華聞言暗暗蹙了眉頭,反射天兵——這是源自哪一出?

  不過很快他就想到了,原來這戶部老爺是指壬辰之戰那時的事。他記得當時是祖承訓率了一支遼東兵入援,或許輕敵而進攻受挫,其在向上呈報時就說是朝鮮有人伙倭,反射天兵……恐怕老爺的懷疑就來源于此。

  李彥華立即正色道:“啟稟老爺,當倭寇焚蕩時,卻有小邦無知小民,不無一二被掠者脅于虐焰,或許有放冷箭者,但今若以此來稱朝鮮舉國與倭同心,豈有其理?”

  蕭大亨聽得笑了,這譯官口才不錯。

  李彥華繼續道:“小的來時,看過山海關外,或有遼東人被擄于賊者,反妝賊樣貌,來搶沿邊地方,乍臣乍叛,以此為遼東人盡與之同心于賊可乎?”

  這番解釋,連楊俊民都聽得笑了,遂再沒話說。

  楊俊民沒話說了,左僉御史陳薦又接著問:“你國于倭奴,有館待賜米之例?”

  這時李彥華已經相當從容,“對馬島最近我釜山,故我國因其關市往來,或賜米谷,不過是欲探聽賊情,再報聞天朝的計策罷了,此事亦載入國王本奏里的。”

  陳薦又道:“雖在奏本,亦甚不可?”

  李彥華微微一笑,突然有一個大膽的想法,立馬回道:“堂堂天朝,以天下兵馬,其掃渺然賊,有何難也?而廣寧之于三衛,或開馬市;遼東之于開元等賊,或給鐵鍋,恐此亦不過為生靈計,今若以此謂廣寧遼東等鎮,交通結黨云,則果近于理乎?小邦事情,何以異此?”

  這番近乎放肆又僭上的言論,不但沒讓人反感,反而贏得了贊許,都覺這位譯官不僅口才好,還極善應變。于是諸官皆笑曰:“知道了,知道了。”要是使臣來言這種僭上的話,恐怕萬萬說不出口,不過一介微末小官反而可以無所忌憚,也不會讓天朝上官沒有臉面,但辯誣的效果卻是極好。

  李彥華達到了辯誣的目的,隨后退出兵部朝房,而后使團一行繼續到各衙門呈文。在呈文六科之后,又先后呈文十三道監察御史、通政司、五府,最后又回到兵部朝房。

  而此時朝房議事已經結束,諸部尚書、侍郎及察院等官陸續出來,李恒福等人見機又跪于前,再將冤情面訴辯明。

  “大人,自古國家滅亡,代或有之,而君臣倫紀,不容一日泯滅,茍得罪于此,則將何以立于天地間?千萬古以來,未有如這么冤情底事,適聞今日將會議,望老爺曲為憐察,特許昭雪,以慰舉國君臣上下冤痛之情。”

  縱然剛才李彥華已經辯過了,但使臣身份為高,申辯更為正式。蕭大亨看著匍匐在地的朝鮮使臣,不禁感嘆,這些人讓自己卑微到了塵埃,不過是為了于國家有益……

  “快快請起,”蕭大亨虛扶一把,然后又說:“吏部去了嗎?若沒去,則速去。”

  “多謝老爺指點。”

  沒耽誤多久,使臣又去了吏部,呈文之后退回街上,最后再折而向南,去了禮部。

  禮部朝房又遇見了蕭大亨,他也正往禮部來議事。蕭大亨見之嘿嘿一笑,但臉上并無不耐。

  使臣與各官員彼此交揖行禮,然后又欲趨進階下而陳,只是發現禮部左侍郎余繼登似面有不平之色。李恒福暗自猜度,是哪里得罪了嗎?考慮再三,還是放棄了攔路伸冤。

  隨后又至禮部大堂,于堂上正式行見堂禮,再跪呈咨文及免宴呈文。禮畢,退至一旁,譯官李彥華見機上前,在李恒福身后,附耳小聲說道:“打聽到了,原來是上月二十六日的事,當時好像黃主事索要國王奏文來看,但我們給拒絕了,說‘國王咨文陪臣理定躬呈,不可先給人看’,可能這句就得罪了余侍郎。”

  黃汝一一下就明白過來:“原來黃主事是為他要的奏文吶?”

  李恒福看著黃汝一,也明白了,“曉得了,原也是這么個道理……待會向他賠個禮就是。”

  “余老爺,”一行人又進余繼登面前,李恒福帶著歉意道:“剛才于闋內朝房呈文,固知事體非便,而為緣情理切痛,冒昧瀆擾,惶恐惶恐。”

  余繼登臉色這才好看了一些。說道:“嗯……今日你既呈免宴呈文,我等商議之后,再回復于你。”

  這免宴呈文乃請求禮部不要為其設宴,但看內容又是于朝鮮辯誣相關,余繼登繼續往下看:況今橫被惡逆之名,至有覆載難容之罪,君臣上下,舉在并勘,跼(部分)天蹐(小步行走)地,若無所容,只等來時目見寡君叩心捶胸,寢食俱廢,豈有君父廢食而臣獨安于恩饗?又豈有其身在勘而強舉顏于筵宴之理乎?千里含冤,此情已蹙,一日未下,其罪猶在,伏望大部俯察職等痛迫之情,特循近來已成之例,兩項宴禮,俱許停免,以寬晷刻之安,不勝祈懇之至。”

  態度之卑微,語氣之恭順,余繼登不免也同情起來,之前那點不愉快也隨之云散。

  這一天內,使團不僅在幾位尚書面前辯誣,還成功呈文四十余道。當下晌回了會館,一行人只覺得疲累不堪,好在精神不錯,仿佛成功在望。

  二月六,序班韓承勛來西館,與使臣透露了一條小道消息:“我從人有與闕內朝房吏相連之路,聽說昨兒在闋會議時,諸老爺同會,相視未語前,蕭尚書先開口說‘此事該部當轉掌領議,但我方在贊畫中參,不敢有所云’……說完就從袖中取出你們朝鮮呈的帖,結果左右諸位老爺都有,還說,我們亦見此文,皆出之……議本當日即入大內。”

  使臣聽了,心頭皆慰,黃汝一又摸出銀子塞給韓承勛,“多謝多謝!”

  七日,又碰上黃大節來南館,而明日正好兵部坐館。

  “黃主事,”李彥華前來請票,先行見官禮,而后說道:“國王咨文一道,迄今未呈堂,極為郁悶,聞明日兵部當坐,請出票帖。”

  又順利拿到了票帖,于是第二天,使團再次來到兵部,這回并非臨時攔路,而是正式詣兵部,遞上國王咨文。

  蕭大亨及右侍郎王世楊皆在堂。呈文之后,使臣依舊沒有馬上退去,而是又抓住機會口稟伸冤。

  語氣依舊恭謹:“陪臣極知事體不便,而為小邦事情冤痛,冒昧略陳,其余零碎之言,不敢再冒清嚴。今又有未盡之事,另做堂呈,敢此投進外,又有口稟之事。”

  使臣口中‘最所冤痛者’,乃指丁應泰指責國王沉湎酒色,“丁贊畫目寡君以沉湎等八字,此則天朝大官刑軍門,海防道監軍御史科道提督以下,文武諸將與十萬軍兵,方在小邦首尾七八年,小邦臣民,歡然親接,與天朝人混處一家,地方狹小,又天朝人無處不在,其大小動靜凡百云為,天朝之人洞然毫發皆知。寡君若萬分有一,則軍門以下何獨不知?而獨贊畫知之……”

  “此其一,其二,今日一同呈上本國地理書籍《輿地勝覽》及禮儀之書《國朝五禮儀》,是為辯丁贊畫‘輕藐中國’、‘交通倭賊’等。而臣已將輿地勝覽付釜山卷,指示倭戶處曰贊畫言與恒居倭戶,起兵同犯。釜山倭戶古有之,而自叛亂后,我國發兵剿滅,本處再無一戶,今已八九十年,老爺見此則可知事狀矣。”

  “至于五禮儀,此書小邦所行禮文……請老爺試取見之,則小邦平日敬事天朝之義,亦可以知,因指示圣節、冬至、皇太子千秋迎敕望闋拜表等儀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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