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們是文官集團 > 044【餉,擠擠總是有的】
  李進忠到了鳳縣就有些犯難,不知選哪條路走?一條是故道,另一條是連云棧道。兩條都是入川的道,連云棧道從褒城-寧羌州(陜西寧強)一線入川,再連金牛道,可直通成都府成都縣,這是入川官道。

  而故道則從鳳縣可走兩當,徽州(陜西徽縣),入水道。嘉陵江在徽州南七十里處,折而向南入略陽。其實在徽州、白水江等處即可乘船順江入蜀。

  故道多有廢棄,但是一般行旅商客走故道的卻不少,因為可以沿嘉陵江出川入秦,或者由秦入川。李進忠單槍匹馬走官道未免有些孤零,若是隨著商隊行路自是省事安全。

  再三掂量后,他還是決定走故道,準備在略陽乘船順嘉陵江而下入廣元,略陽以下的嘉陵江水面逐漸寬闊,水流大且趨于平緩,由適行船。待到了廣元再做打算,究竟是繼續順江而下到府城閬中打住,還是繼續沿金牛道上成都?

  決定下行程,李進忠快馬加鞭很快就到了略陽,在略陽嘉陵江邊的江神廟前說好了一支商船,給了些銀子他就隨商隊一起登了船。

  這江神廟原就是當地的船幫、藥幫、鹽幫、商幫所在的會館,都是江湖人士,李進忠按著規矩來,再說點道上的黑話,反正很輕松的就登了船。

  略陽至川陜邊界,水程有二百九十五里,兩岸夾山,山上林木稀疏,河寬百尺至四五百尺不等。嘉陵江上游的兩岸險灘極多,挽纖較難,不過好在略陽至寧羌州的陽平關這一段水路尚能行船。

  商船駛出半天有余,李進忠便在船艙里呆不住了,來到甲板上放風。正好見一群人圍坐在一起,中間有一老人似在說書,一把老煙槍嗓子說得繪聲繪色,聽的人也很專注。但這說書人夾雜了不少口音,李進忠偷聽了半天,似懂非懂。不過他還是蠻有興趣,便湊了上去,同其他人一樣蹲在地上,津津有味的聽了起來。

  原來這老者講的是當年徐達移兵伐蜀的故事:“法說洪武喪年五月間,徐達將軍離兵伐蜀,領前鋒出一百八渡,奪略陽關,入沔縣(陜西勉縣),分兵,自連云棧合攻興元(漢中)……大將軍入了沔縣,就遣張龍由鳳翔入連云棧,攻興元兒,守將劉思忠不敵,很快就投降老……”

  “辣勒劉思忠也太不經事嘍嘛,弄個快就投降了?”

  “你曉得撒子,徐達將軍好兇哦,他手下嘛,肯定鍋鍋都跟他一樣撒……”

  “哎呀,莫緊到說,還聽不聽哦!”

  “到了七月三十號,蜀將吳友仁復攻興元兒,金興旺眾寡不敵,斂兵入城,遣了使者走棧道切寶雞請援兵……”

  “你看嘛,我就說是勒劉思忠不行……”

  “攔求得給一說!”

  李進忠聽得有滋有味,正自沉湎間,不曾人群中一個孩子突然指著江中不遠處,吼了起來:“快瞅,嘞是撒子?”

  老煙槍嗓頓時停下,順著孩子手指的方向朝江中望去,其余圍坐的人也紛紛抬頭望去——原來是江中不知幾時,出現了許多官船和運兵船,首尾相連,仿若一線牽似的無盡頭。

  “耶?這兒年深,也興恁個大規模綽露水索?”老者突然冒了一句,“喊船家搞緊索邊邊,不要杵太籠,我們惹不起嘞。”

  “索了,索了,再索就擱淺啦!”

  李進忠一聽這話就笑了,‘綽露水’他懂,黑話啊,竟然南北通用,不過用這形容朝廷官兵……似乎也沒啥不合適。

  “太爺,你說他們綽辣露水哦?”

  “還辣鍋嘛,就嘞海龍囤兒的楊應龍撒。”

  “誒?又要打仗嘍咩?怪說不得要走嘉陵江……但是他們咋個從陜西調兵喃?”

  “肯定木得兵才調兵撒,大刀哥的川兵單怕還在路上哦。”

  “聽我們老表講勒,陸月的時候兒,綦江逗是被楊應龍屠了城,哎喲,死得好慘哦那西人,說是河都被染成紅色的了。”

  “唉,打仗嘛……但是不管哪方輸贏,反正最造孽的云遠都是我們這些人。”

  綦江被楊應龍屠城?那重慶豈不危矣?李進忠心中一突突。他這幾月都在趕路,也很少與人交流,更不知四川的狀況,對他來說,四川仿佛是遙遠的天邊。但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確實震住他了。

  幾息之間,他的心思就千回百轉了無數次,重慶危,那么同一條江的順慶、保寧豈不也危險?他幾乎沒考慮就已決定不在保寧府停留,而直接去成都府。

  “這位太爺,我想請教一下,”李進忠一拱手,向老者詢問道。

  老者看他一眼,連忙回禮:“李壯士請說,請教不敢當。”

  “是這樣啊,我想去成都,但想避開嘉陵江水路,可怎么走?”

  老者一聽明白他的意思,回說道:“想避開官道,那就只有走劍閣一線:從廣元縣走,二十里昭化縣,二十里劍門關,八十里劍州,百二十里梓潼,百三十里綿州,九十里羅江,一百里德陽,九十里漢州(廣漢),六十里新都,再四十里就到成都府了。”

  “多謝太爺告知,”李進忠再次拱手揖禮。

  ————

  七月末的京城,處暑已過,天氣眼見著涼爽下來。

  但要問京城哪還有熱的地方?當數戶部無疑。戶部下轄十三個清吏司,掌管著全國十三布政司及所有衛所、廠倉、邊鎮的谷物錢糧。

  偌大的戶部大院一直到夜里都是燈火通明,這一個多月,包括陳蕖在內,無論大小官員、吏員就吃住在戶部,基本都沒有回家。

  他們如此辛苦,自然是為了把歷年欠賬搞清楚。

  “查到了,查到了!查到兩處錢糧尚未轉解……”兩位清吏司郎中急匆匆的來戶部大堂找陳蕖。

  陳蕖一聽,連忙丟下手中賬本,急問道:“哦?哪兩處?共有多少銀兩?”

  “查到湖廣解京錢糧有節年派剩太倉銀一十六萬一千四百五十兩。”

  “好,十六萬兩也不少了,”陳蕖不由一陣高興,“你這邊呢?”

  “川省每年有轉解陜西年例銀十萬四百兩有奇。”

  陳蕖一聽立馬說道:“蜀方有事,不得再饋秦!一并留用,再怎么也可紓解一下眼下之急。”

  又想了想,道:“我立即上疏陛下告知這事,昨日兵部還說,先令戶部發四十萬兩,他兵部發二十萬兩……如今有這二十六萬兩先應應急,剩下十四萬兩的缺,我們就再擠一擠,總好過一分沒有。”

  陳蕖打發了兩位郎中,很快,他就寫好了奏疏,投到通政司,然后讓通政司盡快送到會極門。

  不久,文書房也收到了陳蕖的題本,登記過后直接呈到朱翊鈞的桌案上。

  陳蕖疏曰:‘今川、黔用兵,太倉匱甚,且錢糧浩大,地里遼絕,臣等思之與其仰給于遠,不若取辦于近。近查湖廣解京錢糧有節年派剩太倉銀一十六萬一千四百五十兩,聽總督速發尺檄,取解軍前及查川省每年轉解陜西年例銀十萬四百兩有奇,蜀方有事,不得饋秦,一并留用以紓目前之急。’

  朱翊鈞從之。

  隨后,戶部云南清吏司又查得云南原借川銀十二萬兩,陳蕖得知再次上疏:臣頃者議處征播兵餉,將湖廣應該解京庫銀及川省解陜年例,云南原借四川總計五十余萬兩,俱系解部正賦,名雖外解,實出帑額。既省跋涉轉輸,又便鄰近接濟。但恐滇楚司道等官,秦越相視起解濡遲緩不及,事合再請旨嚴催,如有吱唔推諉致誤軍機者指明參奏。

  朱翊鈞再從之。

  陳蕖之所以再上一道疏,就是擔心這些欽準籌措的錢糧實際是無法落實到位的,雖然賬面上有那么多,但都是陳年欠帳。全天下每一布政司,每一府、每一州、每一縣,誰還沒個冠冕堂皇的欠賬?歷年上繳太倉的錢糧,哪一省是上繳的當年稅款?要么三年,要么五載之前的欠比(欠稅)來沖抵當年應繳。

  陳蕖的擔心不無道理,國家財稅的一筆賬,哪是只有賬面反應出來的那么簡單?他任戶部官久已,豈有不知這其中的奧妙。

  湖廣巡撫支可大很快回信給貴州巡撫郭子章,說‘十六萬只一萬見在,其余及應解貴州白蠟等銀,皆節年帶征虛數,非見銀也。’

  而四川轉解陜西的年例銀十萬余兩,二十七年份的已經起解,留用只能再待來年。

  也就是說,先前預估的至少二十六萬兩銀子,能實際到位的只有區區一萬兩。陳蕖在得知后,雖在意料之中,但還是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壬辰日,工部侍郎趙可懷又題:請廣西撫按動支餉銀十萬接濟貴州,其四川運糧招丁出辦,毋以優免虧損小民。

  同時貴州巡撫郭子章亦上疏言:軍餉不敷,乞于福建動支貯庫銀十萬兩以濟急需。

  對于兩份題請,戶部自是覆奏。

  不過,福建巡撫金學曾也很快給了回復:戶部令福建協濟貴州的十萬兩白銀,因本省連被災傷,只拿得出五萬兩來協濟。

  兵部同樣遇到問題,本來鳳陽應解太仆寺馬價銀十萬兩亦無現銀,而只得先借漕庫船料三萬兩,鹽課五萬兩,并廬州府二十七年的馬價銀二萬兩起解。

  李三才好歹東拼西湊湊夠了十萬兩起解兵部,但也只是杯水車薪。

  陳蕖無奈,只得再出下策……其事不到萬不得已,他根本不愿出此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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