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們是文官集團 > 045【執干戈以衛社稷】
  陳蕖無奈,只有出一下策——加派地畝銀。

  九月丙戌,戶部就以征播乏餉,命四川、湖廣地畝權宜加派,總督于三省通融支用,仍禁有司豪右巧避侵漁等弊,毋累窮民,兵罷之日即行蠲免。

  具體就是稅糧每石加派一錢二分,計算得來,四川需額外加派十二萬三千四百二十五兩,湖廣需加派湖廣需加派二十六萬二百二十三兩。

  而且眼見秋糧征收在即,戶部同時也嚴令天下各布政司,今年的稅款征收務必一次繳清,不得比限(欠稅分期)。

  只要秋稅開征,揭不開鍋的戶部太倉總能續上一點血,但就怕……遇災蠲免。

  丁巳日,沈一貫進奏:今天下可憂者,播患方殷,虜警日聞,然邊境之患也。據各撫按奏報,則山陜、兩河、齊楚、三輔,無處不災,京師米價涌貴,不啻三倍!貧人滿前寧能枵腹待斃?恐有奮挺持耰而為亂者矣。夫一處有亂尚可撲滅,自京師以至四方,無不被滅,無不思亂,誰能撲之伏祈?皇上大發慈悲以救天下之急難,即未能盡罷礦稅,亦宜先將各處米糧一切免稅。蓋祖宗定制稅課,各色有稅,惟米糧農具無稅,所以厚民生,奠國本者如此。今不遵祖制一概抽分,四方之米販不來而農人之生業蕩廢!此絕民生而戕國本也。乞軫念窮民亟覃,圣惠仍敕戶部議所以,佐元元之急。

  朱翊鈞依然很有耐心的看完奏章,久久不言,只是眉頭越蹙越緊。稍頃,還是將疏一合,甩給一旁伺候的田義,說道:“不報。”

  “陛下……”向來謹守規矩田義今日卻忍不住出了聲。

  朱翊鈞似乎并不驚訝,但也不是毫無反應,末了還是抬起頭,清清淡淡地看向田義。

  田義臉色不顯,心里卻一陣慌亂,但很快就鎮定下來。他緊走兩步上前,跪倒,匍伏于朱翊鈞腳下:“奴婢萬死,請陛下恕罪!”

  臉朝地的田義,看不見朱翊鈞的臉色,只能耳朵來辨別陛下的反應。

  不知過了多久,大概也有一炷香的時間,田義心里琢磨著,終于聽見朱翊鈞開口。

  “田義,”

  “奴婢在!”田義將身子埋得越發低,幾乎貼在了地毯上。

  “朕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不過,朕倒是先問問你,外廷的大臣們成天都讓朕免去礦監稅使,以紓民窮,那么朕就想知道,天下子民窮遏,真的就跟礦監稅使有關?”

  田義不能回答,也無法回答。

  “你沒有回答,但朕知道你心里有答案,姑且不談你是怎么想的,不過朕以為,你的想法恐與外廷那些大臣們無二。朕,其實并不相信他們的話……”

  “奴婢罪該萬死!”

  “田義,君臣之間要講秩序,朕允你在御前可以偶爾無狀,但,規矩就是規矩,不要壞了規矩,朕討厭不懂‘規矩’的人。起身吧……”

  這頓敲打不可謂不重,田義起身之后,發現后背貼里早就浸濕大半。

  翌日,朱翊鈞諭旨:從戶部請,畿輔災蠲,起運京邊折銀,命有司多方設法賑救。然而戶部還請罷礦稅,卻未見從。

  云南原借四川的十萬兩銀子也有了消息,壬戌日,陳蕖進言,云南原借川餉十萬,業經題奉,欽依俾解赴貴州應用,今據回稱只有征緬余銀六萬有奇,合無暫將見在銀兩速行先解,其余隨即湊足,務要同心共濟,無分彼此。

  “呵呵,”朱翊鈞覽奏,一目十行很快看完,然后呵呵一笑。要不是此次為平播跨省調餉,都還不知原來各地方衙門都是這么拆東墻補西墻。就像云南將見在銀解往貴州,那借賬是不是也隨之轉移?讓不讓貴州還?若是還了這筆,轉頭會還給四川嘛?或者云南沒錢了,反過來再借貴州?實在沒得還,就向戶部報個災、哭個窮,說不定這筆欠賬就蠲免了。到最后……

  “到最后,誰會是最吃虧的那個……自然是朕。”

  戶部沒錢,要來找他借內庫,借常盈庫,借節慎庫,他不答應,御史科道就要來煩他,所有大臣都要來勸諫他,然后他們個個都忠君愛國,而他就成了昏庸殘暴的皇帝。

  朱翊鈞搖了搖頭:“都是這般作為的,叫朕如何能信你們!”

  兩日后,戶部再進言:今天下各處饑饉,都門米價騰涌,所賴逐末之民(商人)轉糴他處,是必設法招徠,寬其屬,禁人胥,樂趨民,方緩死。今稅榷中使項背相望,密如羅網,嚴如湯火,無論在場在廩,即升斗糜所不索,無論舟載車裝,即負戴靡,所不問彼逐末者將何利而為之勢?必人人裹足,家家懸金,民不轉,死于溝壑,則弄兵于潢池(造反諱稱)耳。伏乞敕諭榷官悉蠲米麥豆谷諸稅。

  朱翊鈞諭:免肩負者,其商賈興販酌量征收,仍曉示各處墟市地方,毋虧國課,毋累商民。

  ————

  轉眼又是一年冬月,

  陳蕖始終覺得九月才過去沒多久,怎么一下就到了十一月?

  九月九日那天宮里還設了迎霜宴,就設在文華殿。殿里還列了菊花數十層,前者軒,后者輊,望之若山坡然,五色絢爛。宮外也熱鬧,因為這天要登高,所以香山諸山,賞游的人也最多。

  十一月天氣就冷了,京城的文士即便在冬至這天,也只選擇在私家園子聚會。而宮里這天,會和民間一樣繪制九九消寒圖,從冬至這天開始,日染一瓣,帶到八十一瓣全部染盡,又是冬去春來。

  上旬,戶部又題,留湖廣本色漕糧二十一萬二千二百六十五石并耗尖米十六萬一千三百余石,以充征播軍餉。

  這是之前戶科給事中李應策的提議,說軍興不足,加派也非策,不如請戶部查湖廣及江浙等處漕糧,或全留或半留,就如嘉靖問接濟邊鎮事例那樣。章下部議。

  陳蕖以為,也不是不行,反正當年的漕糧要等到來年北方漕河開凍才能起運,既如此倒不如直接沖抵軍餉。但加派既已下了諭旨就不可收回,還是繼續執行,直至兵罷后蠲免。

  秋糧開征之時,戶部就下過文書,令天下各布政司務必一次繳清稅款,不得比限。如今征繳過半,果不其然當初越擔心的事,就越是接二連三的發生。

  沒法,陳蕖隨后上疏請旨:帑藏告乏,各省逋賦數多,乞嚴旨催其已征報完未解者,令撫按查,何人遷延?有無侵欺?分別參處,逋多者住俸催征不許給繇升轉。

  要不是此次戶部清查賬本,還不知道有些州縣欠朝廷逋賦竟達七八年之久,陳蕖很是懷疑,這些州縣所欠的逋賦果真沒收上來?還是說,收了但隱下來,然后繼續欠著朝廷?

  說句不好聽的,難怪地方官員都喜歡遭災,因為一遭災就可以向朝廷哭慘哭窮,然后陛下諭旨一下,蠲免賦稅,欠賬不就可以一筆勾銷?但問題就在——朝廷是因為體恤百姓而行蠲免,實際地方上有無蠲免,也只有上繳賦稅的百姓才清楚。

  “所以陛下不愿支借他的內庫銀兩,看來也是應該很清楚地方官的所作所為。”陳蕖暗暗嘆氣,“這錢借出了,多半是有借無還,即便還,也是遙遙無期……陛下豈有不知這道理的?”

  自打六月楊應龍血洗綦江之后,朝廷這才加快了調兵遣將的步子,征播如今就面臨兩個問題:一是餉,二是兵。

  冬至過后不久,川貴總督李化龍即參新任總兵童元稹,畏敵如虎,逗留不進;原任總兵沈尚文托病杜門,擁兵三千僅發百人赴急;游擊曹希彬等,并蓄縮觀望,乞賜處分,兵部請論,如法,且薦原任四川總兵李應祥,勇略可用。

  朱翊鈞很快回復道:童元稹法當逮問,念用兵之際,姑褫職充為事官,管總兵事,立功贖罪;沈尚文逮治如律;曹希彬、梅鼎臣俱褫職,提問李應祥以原官起,貴州總兵聽用。國家餋士甚厚,酬功不薄,近日驕蹇遇警,畏縮巧擇便利,玩法負恩,軍令宜肅,以后有故違不遵者,督臣即以賜劍從事,毋得姑息。

  隨后兵部尚書田樂上言:督臣李化龍議調各處兵馬,除寧夏尚未報發,延綏甘固三鎮各已報發二千,浙三千,山東及王芬所統者幾四千,吳廣原帶之兵不下數千,莊志傅調廣西土司兵三萬,安疆臣聞已奉召出兵,云貴選練調遣數亦逾萬。陳璘、錢中選、王鳴鶴諸將分布犄角,湖廣撫臣亦已移駐沅州,夫以調集者如彼,簡募者如此,茍能矢志審機,激發地方之同仇?鼓舞地方豪杰以四五省之材,官制此,彈丸一隅之小丑,似不必盡天下而騷動之。

  臣以為所議南兵可緩調也,惟是應發糧餉共計一百五十萬有奇,半欲取之冏庫,半欲取之中都、南直、閩廣等處。顧冏藏所貯幾何且東請西發日不暇給,烏可執以為常。況戶七兵三之例已經停止,臣等前疏已明言之。乞敕戶部從長酌處。

  朱翊鈞依然命調兵如議,協助餉銀,二部屢次互執,恐誤軍需,其會同都察院虛心定議以聞。

  到了下旬,戶、兵二部,又與都察院會議,商定將鳳陽應解的馬價銀十萬兩,另又支借廣西桂林、梧州二府庫貯二十萬兩,共計三十萬,其中十萬餉四川,二十萬餉貴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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