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們是文官集團 > 084【葛成下獄】
  孫隆七十的年紀,倒還沒有眼花走不了路,一見干兒子慌里慌張跑進來,剛想罵幾句,結果又咽了回去。他隱隱感到了一絲不妙。就像今晨被噩夢驚醒之后,就再也無法入睡,老覺得有什么事要發生。

  “爺爺,咱快逃吧!”

  “混賬東西,到底出了什么事?”孫隆吼著,愈發氣急。

  干兒子牙齒打著顫:“亂,亂民,他們把黃參隨給……給……殺了!正奔織造局來了。”

  孫隆臉色一下大變,一張松弛而全是皺紋的老臉,頓時就沒了血色,他立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跟著腳底踉蹌了一下,幸好干兒子給扶住。

  “爺爺,您快想折啊!”干兒子幾乎是哭腔說道。

  “你急個屁!”孫隆咒罵了一句,然后皺緊了眉頭,努力在想該怎么辦?腦子瞬間就想了無數的法子,但又立馬給否定掉。

  半晌,他突然想到,“對了!隔壁,隔壁是誰家?”

  “隔壁?”干兒子一想,“啊!”瞬間眼里迸出光彩,“是申相公,申相公!爺爺,咱們去申相公那里,他一定會救咱們!”

  “還愣著干什么?走啊!”孫隆又吼了一聲。

  “是是是,小的這就扶爺爺,翻墻……”

  一炷香后,孫隆一身狼狽,坐在隔壁院子里,離墻根不遠的地方。腳下連鞋都掉了一只,他也顧不得許多,只覺得此刻,那閻王爺已經收了他半條命走。

  申時行聽到下人來報,也很快趕了過來。一見果然是孫隆,連忙上前扶起他,“孫司禮,發生何事了?怎的坐在地上?”

  孫隆看著申時行,嘴巴囁嚅一下,卻一個字沒說出來,末了只是長長嘆了一聲。

  申時行急忙叫了下人來:“快,快把椅子搬來一張,讓孫司禮先坐下,抬進屋去。”

  轉頭又對孫隆道:“有什么進了屋子再說,現在先委屈一下了。”

  孫隆有氣無力地點點頭。

  椅子拿來,隨后下人合力將孫隆幾人就近安排在遂園里。安頓好了,申時行再來看望孫隆,聽他干兒子將事情經過一說,不禁皺緊了眉頭。

  “孫司禮,這么大的事,恐怕要先報知府朱燮元,你派人去報了嗎?”

  孫隆搖搖頭:“還未,方才走的急……”

  申時行急忙道:“那需趕緊報朱燮元,讓他派兵來平亂。”但看了一下他身邊幾個人,又想了想,“這樣吧,我讓下人去衙門報給朱燮元,代為請求出兵平亂。”

  “多謝相公。”孫隆感謝道。

  這蘇州城內有駐軍四千人,最早是因為防倭寇而設,歸知府調度。所以當申府的人找到知府朱燮元,代孫隆請求調兵。但卻被朱燮元一口回絕。

  下人無奈只得返回申家,將朱燮元的話告訴了孫隆及申時行。

  “不同意?”申時行很是吃驚,“他怎么說的?為何不同意調兵?”

  下人回道:“府臺說,駐軍本是為抵御外寇的,在騷亂之初他沒及時派出駐軍阻止,是他為官失職。但事已至此,此時再派出駐軍平亂,勢必造成更多平民傷亡,只會害上加害。”

  孫隆氣得臉頰上的肉都在顫抖,本來已平息的情緒又激動起來:“這朱燮元簡直一派胡言!什么叫騷亂之初沒及時派軍,我看是他故意為之!”

  申時行也覺得這話蹊蹺,揮退下人后,又想了半天,說:“以我看,亂民并非一群烏合之眾,定是有組織,有領頭。從城外到城內,又從城內到城外,殺了人再回城內,直奔玄妙觀來……這一路來并非短短時間,朱燮元不可能不清楚,甚至一開始他就清楚。”

  “哼!”孫隆冷笑,“那么一大群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行動,他要是未知,就坐實了他為官失職!我甚至懷疑他故意放縱亂民鬧事。”

  “是,否則那些人也不會一路暢通就進了城。不過,倒是很奇怪,他們為何只選擇了葑門外的榷稅點?并沒有去閶門和胥門,或者盤門外。你孫司禮不是‘分別九則,設立五關’來收稅的嗎?榷綱之設,簡直密如秋荼,沒道理只去一處榷稅點吧。”

  說罷,申時行就笑瞇瞇的看著孫隆。

  孫隆一時啞口無言,申時行的意思他豈有不懂,但他還不是百口莫辯。多年在江南經營的名聲,僅蘇州一場民變,便土崩瓦解,真正是晚節不保。

  申時行呵呵一笑,并不在意他答與不答,又繼續道:“他們沒去西邊和南邊,明顯是想避開官兵和衙門,還有士紳集中的地方。可見他們行動事先是有所準備,有所規劃,并不是一時沖動而為。”

  孫隆因為那時慌亂沒來得及細想,如今平靜下來,再回頭細想,果然其中有許多‘破綻’,“相公的意思,有人在暗中替他們出謀劃策?是什么人,衙門的?”

  申時行搖搖頭:“不一定。不過依我看,誰都有可能,但誰都又沒可能,要看他們這兩天在城里怎么行動了。”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申時行又說道。

  “是什么?”

  申時行看著孫隆,又是一副笑瞇瞇的模樣:“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就算不針對你孫隆,也是針對你的新稅收政策。你將來再在蘇州收稅恐怕難了。把你趕走了,就算陛下再派新稅使來……你孫隆都能被趕走,在江南這地,誰還能越過你去?所以誰來都一樣對付。”

  孫隆暗暗嘆氣,他何嘗不知陛下的稅政不得人心,但他孫隆卻不能不聽主子的話,在外人面前,他如何風光,受人敬仰,但在主子面前,他到死都是個奴仆。

  “就算這些人背后有各路人暗中支持,但把你孫隆趕出蘇州,在這一點上,大家都是一致的。所以啊,孫司禮,現在蘇州就好比是龍潭虎穴,你要做好打算哦,實在不行先到別處暫避風頭嘛。”

  “多謝相公提醒,我本也打算等事態稍稍平息就去杭州,不再回蘇州了。”

  “你有打算就好。”

  ————

  這一天,就在一片紛繁蕪雜中過去。

  到了晚間,葛成與六隊首領碰頭,匯總一下今天一天行動的成果。他們每人手里都有一封手摺,里面不僅記錄著要懲治的宦官稅使的姓名住址,還有所有那些支持孫隆稅政的鄉紳巨富,無一漏網。

  商量好明日的行程之后,起事的隊伍也要休息了,趁此養精蓄銳,待明日再戰。

  白日的混亂漸漸歸于平靜,古老的姑蘇城又恢復了往常的樣子。棋盤一樣的巷子,枕著橫平豎直的小河,即便夜里,城里依然有星點的燈火,就像棋盤上落下的一枚枚棋子。

  但是街巷中依然有馬蹄聲傳來,大半夜還敢騎馬的人除了是官府的沒別的可能。那正是知府朱燮元同其屬僚,才從巡撫衙門回來。

  應天巡撫基本常駐蘇州,曹時聘今年才走馬上任,與朱燮元兩個人密談了許久。末了,朱燮元也承認,官府的確暗中支持了蘇州機戶罷織,進入六月之后,又故意‘不作為’而任由事態漸漸發酵。

  雖然官府選擇‘不作為’,但事態最終會發展成什么樣子,朱燮元心底也沒底。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設想,對于整個蘇州來說,賴以為生的絲織業會受到重創。蘇州還有為數眾多的縉紳青衿,一個彈劾告到京城,他朱燮元也是吃不了兜著走。

  但是要趕走孫隆,不讓他所謂的新稅政為害蘇州,他只有鋌而走險……

  回到知府衙門,朱燮元沒有去歇息,而是來到后堂的書房,又把屬僚一起叫到書房里,繼續密談。

  “葛成手里那手摺,查到了嗎?是誰提供給他的?”

  “目前還沒有,不過……”推官說話猶疑了一下。

  朱燮元盯著他,淡淡問道:“不過什么?”

  推官一笑:“最早那份雖然沒有查到是誰提供的,但葛成目前手里的,我敢斷定,并非最早那份。”

  朱燮元眼底一閃,也笑了:“最早?呵~,有意思。那么他現在手里那份,又有誰在上面?”

  “具體有誰,下官不知,只是聽說有城里某個致仕的士大夫,本地鄉賢先后上疏十幾道舉薦其復出,但至今石沉大海。呃,還與申家是姻親。”

  “喲,你說了那么多,可惜本官還是猜不到,與申家有姻親關系的太多了。”

  “呵呵,下官也猜不到啊,看來這謎底要等最后才能揭曉了。”

  “好了,先不討論手摺問題,就說葛成這人信的過嗎?他能約束手下?”

  “據下面的人說,葛成這人在織工里還是頗有威信,今日他們的人,燒了幾個稅官的府邸,人嘛,都被逮了,群毆了一頓,估計也沒命了。但除此,目前還沒有趁火打劫的,可見還是約束了手下人。”

  “嗯,那孫隆呢?”

  “孫司禮既然都逃到了申公家里躲避,應該沒有大問題吧。”

  “好吧,反正今天已經這樣了,咱們也無需操心他的安危,他自是知道該怎么做。”

  “那,明天呢?”

  “明天,我想明天這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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