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們是文官集團 > 093【開征花稅】
  朱翊鈞連下兩道諭旨,一道是準山東開征花稅,并準海運至太倉;一道是直發中旨著司禮監奉御魏進忠全權管理山東征稅,陳增只需征徐州、鳳陽、儀真、揚州等地礦稅,另外還著三部會同九卿相關人等及科道會議,重啟建造海船相關事宜。

  這兩道諭旨都讓沈一貫吃驚不已,那道中旨的意思是否就指這魏進忠可以隨意決定在山東征與不征?這讓他有些不敢相信,以至于懷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錯了。

  開征花稅也是,一度讓他以為是稅使又變著花樣的苛捐雜稅,實際還是為討好皇上,但細看內容,又覺得不像……沈一貫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擬票。心存萬千疑問,是不是該找誰提點一下?

  他馬上想到了陳矩……考慮再三,票擬的先放一放,另上一份奏疏——連年恭遇圣誕俱傳免朝,大小臣工止于私宅叩頭,萬里來朝者僅習儀而去,今年萬壽圣節臣等咸望肇舉曠儀,駕幸文華殿受賀。倘遇免朝,愿于五鳳樓前如外朝儀節,各具朝服行禮,庶展臣子萬分不能自安之心。

  朱翊鈞很快就回了——覽卿奏,具見忠愛敬慎,但文華殿狹窄,行禮不便,御殿免,文武慶賀官員五鳳樓前如儀行禮,卿可傳示遵行。

  八月十七,萬壽圣節,朱翊鈞不御文華殿,文武百官詣五鳳樓行文拜三叩頭禮。禮畢,百官各自退去,輔臣沈一貫仍詣仁德門外行禮。

  禮畢,陳矩奉旨照舊于文書房置酒飯款待,沈一貫正是等此機會,與陳矩納約自牖。而陳矩也是得了朱翊鈞暗示,給沈一貫轉達其意。

  “司禮,”沈一貫拱手:“肩吾老邁,還請司禮明示,皇上的意思……”

  陳矩道:“相公莫急,我正是受萬歲爺之托,為沈相公解惑……”話說一半,陳矩嘆了一聲,卻不往下說了。

  沈一貫自是疑惑不已,但仍然耐心等著。

  半晌,陳矩笑笑:“想必相公還記得益都知縣吳宗堯,他能出得詔獄全賴魏進忠的進言。”

  “真是他?還以為就是司禮的功勞。”沈一貫頗為驚訝。

  “呵呵,他乃我名下之人,算我頭上也行,”陳矩有些無奈。“萬歲爺對他十分信任,以致于征稅都可有他自行決定。”

  沈一貫暗忖,這魏進忠充其量就是皇上身邊新進寵臣。“司禮的意思,征與不征山東的礦稅,都有他來決定?”

  “是這意思。”

  “十萬兩花稅是真的?”

  陳矩點點頭。

  “建造海船,也是真的?”

  陳矩依然點頭。

  沈一貫意料之中,卻還是大感意外,“這……”

  “沈相公還有不明白之處嗎?”

  沈一貫斟酌一下,“昨日大司空找到我,問起建造海船一事,他問這船是水師所用,還是運糧所用?若是運糧所用,錢又該誰出……叫我如何回答?”

  “據我所知,船并非用來運糧,也非水師所用……”

  沈一貫狐疑的看著陳矩,又重復一遍:“并非運糧?”

  陳矩一笑:“我理解諸位的心情,想來諸位的想法一時還未能跟上萬歲爺的想法。舉例說吧,就好比賃屋子,總要先有屋子,才好賃吧?而萬歲爺大概就是想先‘修屋子’。”

  沈一貫越發糊涂,不禁懷疑自己腦子出了問題。

  “相公今日詣門也辛苦了,萬歲爺已收到諸位的心意,甚是欣慰,相公還是早些家去,歇息吧。”

  沈一貫一聽連忙起身,拱手回道:“謝主隆恩,也多謝司禮相告。”

  ————

  翌日,工部會同其他幾部,并御史科道等,就在工部大堂會議重啟建造海船事宜。

  工部尚書楊一魁主持會議,讓下轄的四個清吏司營繕、虞衡、都水、屯田的郎中全部到會參與。這事涉及龍江船廠,工部在船廠專門設有都水分司和提舉司,都水司總管。郎中雖不是專為船廠而設,但船務具細必關白之。

  如今的龍江船廠,幾乎就是為皇室打造黃船、馬船、快船的專用船廠了,但明初的龍江船廠可并非如此——唯龍江肇自洪武初年,專為打造戰艦而設。

  雖然許久不曾打造海船,但像400料戰座船、200料戰巡船、150料100料戰船還是有記錄可查。只是尺度、分艙、設備、材料、規格,及各作所需工時、費用、造價等等資料,未必齊全。

  當然這些并非重點,問題主要還是木材、費用、造價等。船體一般選用川杉為好,其次川楠,但是像去朝鮮抗倭的廣東水師所用的舟船,都用鐵力木,更為結實,而且也更貴。大海船的舵桿必用鐵力木,關門棒(操舵柄)用檀木,桅用杉木,不同木材有不同用處,不可隨便代用。諸如風蓬、索、纜等皆是如此。

  首先船料就不好找尋,其次造船所花費用該有誰出,各部并不明確。還有陛下突然讓造海船,到底為何目的也不清楚。楊一魁去問沈一貫,只得到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楊一魁一尋思,就先不管費用,既然陛下讓會議,那就先議了再說,反正好賴都是陛下說了算。

  “要造修船舶,不都該先由衙門先提請,然后呈送都水司,這次造海船又是哪個衙門所提?”

  “不清楚。”

  “不清楚?造哪種船,用于何目的,造多少只……也不清楚?”

  “不清楚。”

  “那,造船所需費用,是否還是‘官三民七’?”

  “不清楚。”

  “不清楚?那請問大司空,你今日把我等叫來會議,會議啥?”

  “哎……”楊一魁只得嘆氣,他能不嘆氣?“比著漕船來呢?”

  “堂官莫不是說笑?漕船,光淺船一年就要新造1625只,遮洋船新造54只,您確定要造那么多?是什么樣的海船?”

  “能載一千石的海船呢?”

  “一千石?就算拿一千料的運糧船作比照,其造價不菲,一千石怎么也得三千料才行。”

  “一個船廠能造多少,一年?”

  “這么說吧,一千石的船用船料也不少。只要有船料,有費用,有匠人,一年百八十艘也不是不可,問題是有嗎?”

  楊一魁無語,繞來繞去還是離不開錢。本來道理也是這樣,有錢什么造不出來?

  “若是改造舊糧船呢?”

  都水司郎中卻搖了搖頭:“堂官,先不論有無一千料的舊糧船,漕船尺寸與海船差別大了,根本無法改造,只能是拆舊船料。下官在船廠日志里只看到永樂年間有大規模改造海船的記錄,但那時的船應該是海船居多,沒有現在的漕船。”

  “好吧,大體我是清楚了,”楊一魁只得這樣應道。

  會議最后各部并沒議合,只能草草收場,但楊一魁還是寫了一份會議記錄呈上。朱翊鈞看過記錄,同樣也尋思開來了——官三民七,他知就是官辦三分,民辦七分。要是按照楊一魁所提的三千料,起碼一只造價三百兩以上。工、戶二部包三分,地方分攤七分,按理是這樣,但地方七分又如何分配?那就山東、直隸兩省分攤。至于需要造多少,哪個衙門提出?不如就讓萊州府提請,山東巡撫再向上奏請,這樣他也好下工部審閱。

  朱翊鈞這般考慮妥了,便又令文書官批紅,批紅的記錄再次下至內閣,命沈一貫據此草擬諭旨。

  前后三道諭旨,很快就過了六科,然后送出京,不日便會抵達山東。

  朱翊鈞突如其來的做法著實讓一眾官員摸不著頭腦。先不論海運不海運,單說礦稅問題,自萬歷二十四年起至今五年時間,有多少題奏章疏是希望皇帝取消礦稅?恐怕數都數不清了。但皇帝有取消嗎?沒有,不但沒取消,反而越發變本加厲,對內官的恣意妄為的行為,也越發袒護。

  但這次卻松了口,雖然未必就變成好事,但至少說明一點,礦監稅使并非一成不變的政策,關鍵還是看皇上的態度。沈一貫一貫心細敏感,他從諭旨中覺出了一絲不同。

  雖然他并不想與皇上共情,但不得不換一個視角來重新審視這位皇上——他究竟要什么?顯而易見皇帝愛財,所以……

  “難怪當初張江陵秉政時,皇上對他言聽計從,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張江陵能給皇上弄來錢!”一想到這點,沈一貫就覺得無力,他并無張江陵賺錢的本事,也不懂經商之道。“要是有官員能解決‘取之有道’的問題,說不定礦稅早就取消了……”沈一貫越想越覺得就是這樣。

  ————

  八月末,皇長子朱常洛年滿十九,沈一貫心里一直還惦記著皇長子的事。自打五月鄭國泰上疏請立之后,他又上過兩疏,毫無例外皆石沉大海。

  十九歲,即便是百姓家的孩子也早該成家了。

  沈一貫一直覺得這就是他為官從政的使命,這場國本之爭應該到結束的時候了。

  遂再次上疏言——詩有《既醉》之篇,太平之雅也,‘君子萬年,介爾景福’,此忠臣所以祝愿其君者。繼之曰,‘君子萬年,永錫祚胤’,則愿其子孫之多。

  謂上天錫善莫有大于此者,又曰:‘里爾女士,從以子孫,’復愿得淑媛以為之配,而胤生賢子孫以相從也。《斯干》之篇頌筑室既成之什也,‘筑室百堵,西南其戶。爰居爰處,爰笑爰語。’

  羙新成天子之宮,規模廣大,戶牖或西或南,居處甚安,笑語甚適也。繼之曰,‘吉夢維何,維熊維羆,男子之祥’。言吉祥善事當生圣子神孫,于是室又曰,朱芾斯皇室家君王。言此圣子神孫者,皆宜服朱芾之煌煌,而有室有家,為君為王,享福祿于無窮也。

  今當萬壽稱觴之時,兩美成之日,在廷臣子祝禱同詞,誰不愿以此言進哉?然迎禧導瑞啟天之祥實,自圣心一念之始。蓋父子之間非但人所難言,即人子于父母之前,亦往往有心欲之而口不能言者。惟父母曲體其心,而早為之所,此所謂至情也。

  皇長子以聦睿之性近強壯之年,血氣既充天機自起,非皇上至慈,誰其體悉皇上大婚及時?故得皇子甚早。然彼時圣母遣官祈禱,已若慮其遲者。皇上為皇長子大禮計慮過周,必欲備其儀文,羅諸珍異以厚之。推念真情不如早諧伉儷之為。適皇上孝奉圣母,朝夕起居而集九御之朝,竭四海之奉。推念真情不如早遂含飴以弄子孫之為歡然,則此一禮也。上體圣母之情,下體皇長子之情,宜不崇朝而舉矣。今年先完皇長子大禮,明春以后,以次舉諸皇子各禮,以篤父子之恩,以示長幼之序,以慰中外之望,以啟祚胤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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